素秋九月,天已渐渐清寒,绵绵的细雨下了一夜,晨起时方才停住。
岳岚瑜冠霞帔一袭红嫁衣立在府门前,大红的衣摆被几个小丫头小心的攥在手里,身后的迎亲队俯首不敢有半分声响。
岳太守半年前才奉旨回京办差,府邸墙上的青白石灰还鲜明清晰,微凉湿润的秋风吹动岳岚宁冠上金簪明珰,细碎的发梢在她细颈上轻缓拂过,惹得她微微颤了颤眼睫。
“瑜儿啊……”
父亲岳穆林微微叹了一声,苍白的病容更显得颓败,眼眸中尽是心疼。
身侧的姨娘苏氏神色也带着怜惜,一手扶着岳穆林一手拿着帕子在眼角擦拭着,惹得岳穆林眸中也落了泪下来。
出嫁本是大喜,搁在旁人家虽也有不舍女儿的,可也不会像岳府这般伤心。
“爹爹莫要难受,伤身子。您不是从小说瑜儿好福气么,将来的事儿谁也说不定呢。”岳岚瑜心中虽也带着忐忑,可还是尽量宽慰着父亲。
岳岚瑜所嫁之人是魏国公幼子魏展宸,阴诡狠辣著称的监察司掌司大人。一个将死之人。
纵使那魏展宸如何另朝臣们闻风丧胆权势无二,那也是从前了。把女儿嫁给一个被太医诊断活不过三年的病秧子……
活守寡能有什么好福气?
岳穆林听出女儿话中安慰的意思,终究今日是出嫁的日子,他敛了眼中的难过,扯出一丝笑意来。
“国公府是大家,岳魏两家又是世交,必然不会亏待了瑜儿,但将来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告诉家里。”
苏姨娘看着岳穆林的眼色,也柔声附和道:“说的正是,瑜儿将来在魏府定然会好过的,瑜儿也无需操心老爷的病,家中一切有我呢。”
岳穆林的病持续了多年,今年年初得了圣上的恩准才从扬州回到京城养病。
他也是到了京城才听说,与岳岚瑜从小定下姻亲的魏展宸一年前就中了毒,一直卧病在床。
岳穆林与妻子周氏早便过世了,他们只得了岳岚瑜一个女儿,这么多年来他依旧没有续弦,把岳岚瑜当成珍宝般宠着护着,怎么舍得嫁给个病秧子?
可岳家在京中早已无权无势,魏国公府上的亲事怎么可能说退就退,岳穆林便接着苏姨娘的关系找到了苏家,却不曾想岳岚瑜怎么也不肯。
岳穆林虽不明原因,但岳岚瑜坚持不退亲,他只得依了女儿的意思,但终究还是心疼的。
岳岚瑜闻言目光落在苏姨娘的身上,眼眸中却没有来京城前的亲切,淡淡的点了点头,“今后父亲的病便有劳姨娘了。”
她的话挑不出错来,但却带着明显的疏离。
苏氏心中微微有些不满,面上却仍旧热切的拍了拍岳岚瑜的胳膊,“好姑娘,放心就是,再说还有清儿呢。”
说罢,苏氏暗中扯了下藏在自己身后的亲女儿岳清清。
岳穆林无子,家中只有两个女儿。
岳清清娇声娇气的应了声,“是啊,姐姐去了夫家后就是魏家的人了,便不要再担心府里的事儿了。”
岳岚瑜温柔的远山眉轻蹙了蹙,这话听着倒像是在赶自己走一般。
“我虽嫁人,却还是爹爹的女儿。”
岳岚瑜不软不硬的开口,无视了岳清清的话。
岳清清有些尴尬的怔住,过了会儿还要着急的说话,却被喜娘叫停了。
“岳大人,岳姑娘,吉时已到,咱们该上轿子了。”
岳岚瑜最后又看了看满眼都是心疼怜惜的父亲,宽慰的朝着他弯了弯眉眼后,冲着喜娘点了头。
……
大红头帕盖上,金线编织的穗子随着新嫁娘的步子轻缓的摆动着。
岳岚瑜在喜娘的牵引下微微垂首上了轿子,一直安静着的锣鼓声在起轿那一刻骤然响彻整个街道,引来不少街坊围看。
旁人不知的是,这是岳岚瑜第二次嫁人。
上一世她虽被送亲的队伍从扬州送到了京城,但却不曾听过热闹的锣鼓穿过鲜红的嫁衣。
那一世中,父亲知晓魏展宸中毒病重后,便听从了姨娘苏氏的建议,找了苏家做倚靠再去国公府退婚。
苏家的长子苏子耀是岳岚瑜名义上的表哥,两人也曾见过几面,父亲担心往后有人畏惧自家退过魏国公的婚,不敢上门给岳岚瑜提亲,便给两人定了亲事。
当年的岳岚瑜只知道记忆中的苏子耀是个温和的读书人,便应了下来。
当年父亲亡故,岳岚瑜守孝三年后才进了京城,哪知道苏子耀早有心悦的姑娘,岳岚瑜入京后苏府只派了个婆子来接亲,转而收了嫁妆便将岳岚瑜送到了别庄。
此后年复一年,岳岚瑜再没见过记忆中的表哥一眼。
而半年前岳岚瑜醒来时,天旋地转间猛然发觉自己回到了从前,回到了退亲前一天。
父亲去见过了苏子耀,她已经来不及阻止,但好在还没有去国公府见魏老夫人。
岳岚瑜阻止了父亲退亲后,便想起了当年父亲死后,苏姨娘便迫不及待带着岳清清回了京城,只留她一人独守扬州府邸的事儿。
两世为人,记忆交叠有些部分反而清晰起来。
父亲的病好像也从姨娘中间回过京城娘家后开始的。
至于魏展宸……
岳岚瑜上一世虽在四方院中度过了多年,却隐约也听说了那个传说中阴诡暴戾的掌司魏大人毒性一直未解,但却并没有早逝。
“夫人,咱们到了。”
喜娘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打断了岳岚瑜的思绪。
方才还镇静的岳岚瑜在轿子停下一刻,竟是开始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