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统三十七祖六百三十五年十月十六日夜里二更前后,镜湖村村民被连绵不绝的轰隆隆雷声所惊醒,纷纷走出家门,站在干净整洁的庭院里向老祖峰的方向遥望:夜空如洗,头顶的月亮又大大圆,没有一丝云彩,可北方的天际却是红通通一片,不肯停歇的雷声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村民们隔着篱笆墙小声交谈,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们也显得彬彬有礼,无论大人还是孩子,只要走出家门就必然穿好了衣裳。
“老祖峰的仙人又在施法啦?”一名老汉问,他在村里生活了一辈子,从来没离开过山谷,对道士们充满了感激与敬畏。
“以前施法没这么大动静,吵得人都睡不着觉。”邻居家的少年说。
“忘恩负义的臭小子。”老汉举起拐杖,隔着篱笆拍打乱说话的少年,“老祖峰保佑咱们镜湖村年年风调雨顺,偶尔弄出点声音来,你倒不高兴了。”
少年边躲边说:“我没有不高兴,只是灵生叔回来了,听他怎么说。”
张灵生两年前放弃庞山弟子的身份,入赘镜湖村,如今连孩子都一岁多了,他最先觉得北方的雷鸣有异,跑去迎宾馆舍打听情况,那里有管事的道士,还有许多先期到来的庞山新弟子。
“大家不用惊慌,都回去休息吧。”张灵生边跑边说,“北边的响声,可能是老祖峰道士们在杀妖。这是一场大战,九大道统都有参与。”
“我说什么来着?老祖峰的仙人掌控大局。多少年就是如此,没啥可大惊小怪的”老汉唠叨着,走回房间,其他村民望了一会也陆续回屋。
张灵生匆匆走进自家小院,推门进屋,妻子抱着婴儿跟在身后,“不是没事吗?你的脸”
张灵生脸色苍白,事实上他不知道北边的红光和雷声到底是怎么回事。迎宾馆舍的道士对此一无所知,而且用传音香炉与无法与老祖峰取得联系,这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收拾东西,咱们去仙人集过夜。”
“为什么?”妻子惊讶之中还有一丝羞涩,想起从前在仙人集客店私会的日子,可现在是大半夜。怀里还有随时都会醒来的孩子,她一点风花雪月的心思也没有。
“别多问,简单收拾一下,这就走。”
妻子明白事态严重,“要不要提醒村里的人,我爹娘”
“不。”张灵生急忙制止。“可能是我想得太多了,别去乱说,让人家笑话,以后有人问起,就说咱们去百丈城买东西了。”
妻子不情愿地将孩子塞给张灵生。“三更半夜出门,更让人笑话。”但还是听从丈夫的安排收拾东西。
“带几件衣服就行。”
雷声未绝。天边的红光越来越盛,似乎又向南方逼近了一点,张灵生修行多年都没有取得进展,此时此刻却产生一种极清晰的预感,他觉得这是极少数高等道士才应该有的感觉,“快走。”他的声音都发颤了,抱着孩子跑在前面,妻子背着小小的包袱,被丈夫的情绪感染,脚步也有些零乱。
即使这样,张灵生也没想过要提醒其他村民,他无法忍受预感失误被人嘲笑的结局。
仙人集居民也被雷声惊动,纷纷跑到街道上向北方遥望。
老兵潘三爷仍然住在客店里,也跟着人群跑出来,自从三年多年以前参加了一次古神教的仪式,他就一直感到精神萎靡,反应也慢了许多,可是望着天边的红光,征战多年培养出来的敏感在慢慢恢复。
“那不是道士的法术。”老兵大声喊道,吸引了半条街的注意,“那是妖术!那是妖术!”
人群先是一惊,很快恢复冷静,一个声音说:“怎么可能?那可是仙人居住的庞山,从来只听说仙人们去北方杀妖,什么时候有过妖魔杀过来的事情?这肯定是庞山仙人在施法。”
潘三爷没有争辩,他参加过道士与妖族的战争,虽然玄符军只是作为辅助力量包围堵截妖族逃兵,但他对妖术的了解一点不比道士们少。
“镜湖村有人来了,他们肯定知道是怎么回事。”有人喊道。
一旦放弃修行,张灵生的体质也下降不少,怀里抱着婴儿,十余里路就跑得气喘吁吁,但还是将妻子远远落在后头,“住店,我来住店。”面对众多询问的声音与目光,他故作轻松,“我不知道北边的红光是咋回事”
道路被拦住了,张灵生与潘三爷对视,两人在客店里见过面,互相知道姓名与身份,但是从来没有说过话,此时却心有灵犀,瞬间明白了对方的真实想法。
接下来他们的做法就截然相反了,张灵生知道仙人集客店可能也不安全,转身喝斥步履艰难的妻子,“快点!平时没见你走路这么慢。”
潘三爷高举双臂,纵声疾呼:“那是妖术,大家尽量退远一点,道妖之战,凡人不可”
连串的惊呼将老兵的声音淹没,黑夜中,一座山峰似的庞然大物由北向南飞来,漆黑一片,若不是这个夜晚的月光极为明亮,几乎看不到。
人群呆住了,包括潘三爷和张灵生在内,没有一个人奔逃,全都屏息宁气地望着北方的天空,像是在等候最终宣判结果的囚徒。
张灵生的妻子深一脚浅一脚地跑来,发现众人神情有异,止步回头望去,正好看见庞然大物砸向镜湖村所在的山谷,忍不住失声尖叫起来。
随着这一声尖叫,人群哄然散去,夺路奔逃。
庞然大物狠狠砸在山谷里,火焰冲天而起。方圆数百里大地震动,黑色的浓烟快速向四周弥漫。其中也包括仙人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