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日,郑婷倒不天天往杨五娘那边跑,而是偷偷将原来盛放石密的荷包拿来盛放葡萄干,时间多还是花在书房里。 绘图成了她主要的工作,将各地的地图重新绘制,将山峦的高矮走势都以等高线的形式画出,虽然都是一些大致的图案,但是她也玩的不亦乐乎。 等四日后,到了学骑马的日子,便谎称是要与五娘一起去逛市集,不想有人跟着,让红笺待在屋里等她。 红笺当然不愿意,想要跟去,她好说歹说没有用,索性就下令让红笺老实待在屋里。 穿着碍事的高腰襦裙去了西院。 杨五娘正穿着一件翻领胡服,在院中看她的雪花骢,见郑婷提着裙摆进了院门,眉梢一挑道,“你就穿这样?”眼神意:你是来搞笑的吗? “我也不想啊,这还是跟红笺说是跟你去市集呢。她要是知道我是去骑马,非以死相逼不可。” 郑婷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将手上的帔帛取了下来,不客气道,“你有多余的戎服没有,借套我穿呗。像你身上这套这样就好,看着也精神。” 杨五娘将马缰给了婢子,走到门口,倚在门柱上抱着手看她道,“你到是不跟我客气?” “徒弟跟师傅谁跟谁啊,客气什么?”说完郑婷就解起自己胸口的系带来,回头看向杨五娘,“唉,别站门口啊,进来!顺便帮我把门带上啊。” 杨五娘无奈笑笑,倒真是进屋,关门,顺便从一口红木大箱里拿出一套田猎纹的胡袍丢给她,问道,“会穿吧。” 郑婷接过看看,发现款式比襦裙简单多了,还有盘口,“我先自个穿着试试,不行你再帮我。”说着直接到屏风后换起衣服。 杨五娘又到箱旁问道,“你脚多大?” “啊?”郑婷一时没听清楚。 “我问你穿多大的鞋,”杨五娘没好气道,“你不会是想穿着那双歧头履去骑马吧?” 郑婷将鞋子脱下一只,从屏风上递了出去,“你帮我看看。” 她襦裙脱了大半,一双手从屏上伸出,不着寸缕。 杨五娘看得差点晃了神,上前将丝履接了道,“你也不臊。” 郑婷在里面呵呵笑道,“都是女的怕什么,我有的你哪样没有嘛?” “懒得理你。” 说着杨五娘却是自箱子挑挑拣拣,选了一双合脚的鹿皮靴往一旁抛进了屏风里,“这靴是我去年穿过的,你试试看。” 郑婷刚把胡袍穿好,忙接过靴子去试,发现大小正好,不由道,“明明都是同龄的,为什么你的脚就比我的大呢?” 杨五娘傲气道,“你怎么不说我还比你高呢?” 郑婷道,“我还在长个呢,没准以后你就得仰头看我了。” 杨五娘刚想说她几句“你会长个难道我就不长了”,就见郑婷从屏风后头绕出来,敞着一双手,有些羞涩地问她,“你看怎么样,我没穿错吧?” 杨五娘一怔,随即扭头道,“凑合吧。” 郑婷却腼着脸问她,“凑合是什么意思啊,是好看还是不好看?” “凑合就是凑合,废话哪那么多。”杨五娘道,“张手。” “哦。”郑婷听话的抬高了手臂,低头只见杨五娘将一根蹀躞带系在了自己腰上,穿孔的皮带上镶嵌着铜饰,下面还垂有数道带钩。 一双小手绕过自己腰,杨五娘低垂着头,她的额发正在自己眼前晃着。 郑婷忍不住就伸手撩了撩她的刘海,道,“五娘你生的真好看。” 杨五娘抬头瞪她一眼,将皮带狠狠一抽。 郑婷“嗷”的一声叫,“五娘手下留情啊,我要被你勒出楚宫腰了!” “谁让你调戏我!” 撩一下刘海就叫调戏啊,可真冤死她了! 郑婷穿戴完毕,便随杨五娘出了院门。 五娘从婢子手中接过缰绳,伸手就揉了揉骏马的脖颈,态度很是亲昵。 郑婷在一旁看的心痒,问道,“它叫什么啊?长得真好看!” 杨五娘一脸自得道:“它叫遗霜。” 郑婷皱眉,“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杨五娘白她一眼,“是霜雪的霜,你想什么呢!” “哦哦哦,”郑婷道,“那也不吉利啊。不如叫素月、龙子、里飞沙,实在不行叫照夜白也好啊!” 杨五娘却道,“我就爱遗霜这个名字,”说着踩着脚蹬就翻身上了马。 “唉!”郑婷没想到杨五娘居然直接在院子里骑马,惊了一跳。 杨五娘却驾着马道,“走吧!去马厩。” “师傅带我!”郑婷忙道,“就不考虑咱们来个双人同骑吗?” “谁跟你同骑,我的遗霜可不给别人坐!后头跟着!” 杨五娘道,一夹马腹就往前行了去。 郑婷一脸无语,只得在后头小跑。 心想:别神气!等爸爸我学会骑马了,我就……能跟在你后头骑了! ———————————————————————————————————— 到了后院马厩,发现府里还养了不少马。 郑婷越看越激动,等看到一匹赤体通红高头骏马时,脚步再也迈不动了。 她指着红马对杨五娘道,“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五娘你看,这匹麟驹可堪配我?” “配的。”杨五娘应道,然后指着边上一匹形容枯槁的老马对边上仆役道,“将此马牵于你家娘子。” 郑婷:“!!!” 老马似乎牙口不好,正在以极慢地速度嚼食草料,被仆役牵出马厩时还很不情愿的回头想再多嚼几口,可又没力气反抗仆役,最后只得垂头耷脑地出了马厩,立在了郑婷面前。 郑婷哭诉道,“这丑马老的都跑不动了,你让我骑这个?” “就是跑不动了才让你骑,”杨五娘傲然地坐在她的遗霜上,居高临下道,“头上的伤还没好全呢,就又想跑马了?” 郑婷被她一句话说的萎蔫了。 见她这样,杨五娘终还是安慰道,“老马稳健,性格温顺,骑它不容易出事,你就别沮丧了。” 行吧行吧,老马就老马吧! 虽然是老马,可马的体高也到她头顶了,脚蹬虽然踩得到,但是上马对她来说简直比登天还难了。 边上是有仆役,但她现在的身份又不好让仆役扶,只得看向杨五娘。 杨五娘扬鞭指了指后院门口的上马石,道,“从那上去吧。” 颓唐地牵着老马出了院子,伸手揉了揉老马的脖颈,郑婷道,“阿丑乖,不要动,我这就悄咪咪地坐你背上去。” 阿丑是刚刚她给老马取得名字,现在就已经叫上了。 有了上马石一切就简单了,上马几乎一气呵成。 只是跨坐到马上后,看着突然远离自己的地面,和悬空的腿,郑婷心里一下就慌乱起来。 杨五娘拿马鞭指了指马镫,让郑婷老实踩好,这才俯身将马缰牵在自己手里,打马向前走去。 杨五娘道,“城里人多,你撞了人不好,等出了城,寻一处没人的空地,我再教你。你现在只管坐着就好。” 郑婷:…… 话说她现在除了坐着还能干啥吗? 被杨五娘牵着往外走,郑婷全身僵直地坐着,双手牢牢扒在马鞍上。 阿丑上了年纪,虽然走的缓慢,但走起来一晃两晃左摇右摆,郑婷的心也跟着忽上忽下忽左忽右。 这让她想到大一的时候和同学去溜旱冰,就是两排轮子的那种。她之前没有滑过,还是第一次到旱冰场。虽说是被室友教唆着,但其实自己心里也是痒的不行,就换上了溜冰鞋,结果刚从座椅上站起来,人就晃了神,忙扶着边上的铁栏一步步地往前挪。 室友已经来滑过好几次,虽然滑不出花样,但是在场地间溜圈却是驾轻就熟,见她这样就过来说让她别怕,又让她牵牢自己的手,然后就拉着直接把她带去了溜冰场中间…… 她现在的心情,大概和当时的心情差不多,也可能是有过之无不及。那时候她死死拽着室友的手不敢放,而现在,则是紧紧盯着杨五娘牵着马缰的手不放,仿佛那就是自己的命一般。 ———————————————————————————————————— 出了括苍县城,周围没有了房屋建筑,风一下大了起来。 杨五娘寻了一处没人的草场,将缰绳交到了她的手上,又往她手里塞了一根小皮鞭,道,“就这吧。” 眼见她要将手收回去了,郑婷忙一把抓住,犹如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你别走。” 杨五娘笑道,“之前骑那匹烈马都不见你这样,放心,摔不着的。我不走,就在边上。” 郑婷这才松了手。 杨五娘又将骑马的方法说给她听,比如怎么才能让马往前走,怎么样是让它停下,头要怎么转,以及缰绳要怎么拉,马鞭要抽哪,跨下要如何使力都说的清清楚楚。 等说完一遍,杨五娘道,“记住没有。” 郑婷点点头,“记住了。” “记住就好,”杨五娘说着却是直接驾马跑出有十几丈远,然后掉转马头道,“那你现在自己骑过来吧。” 郑婷欲哭无泪。 这理论归理论,实践归实践啊,哪个教练是让学员看了驾驶指南就直接上路的,会出交通意外的啊! 如今她是骑马难下,幸好这还是一匹性格温顺的老马。 摸了摸老马有些粗糙的鬃毛,郑婷俯身道,“阿丑啊阿丑,我就要骑你了!你紧不紧张啊,反正我是很紧张……你一定要听话啊,好好往前走。等到时候回了府,我让人喂你黄豆吃!”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她的话,阿丑居然适时打了个响鼾。 郑婷当下心神大定,心道,“你这可算是答应我了,过会儿千万别出幺蛾子哦!” 郑婷抓紧缰绳,同时向前送胯,将马腹轻轻一夹,叫了一声“驾!” 阿丑竟然还真的晃晃扭扭地就往前走去。 郑婷心下大定,又拿腿蹭了蹭阿丑的肚子。 阿丑果然又加快了脚步。 看着远处的杨五娘,郑婷心中纵有泉涌似的欣喜,小皮鞭还是不敢抽阿丑的屁股,怕它突然就不配合了,只是象征性地在阿丑屁股上刮了一下,又叫了一声“驾!”。 这声驾其实根本没必要叫,阿丑也没再加速,她纯粹就是为了威风一下。 眼见马上就走到杨五娘身边了,心中的大石头也快落地了,身后却突然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跑马声。 她们是在城东门外一里处的草地上学骑马,边上就是官道。 官道是修给公家用的,平头百姓不敢随意往来,所以这处草场虽然离道路近,倒也没什么人,只是现在突然却来了人马,听声音还不止一个,想当然也就不是官驿送信的了。 阿丑有些被这跑马声惊到了,左右晃着背脊,这让郑婷刚建立起来的信心一下就土崩瓦解了,吓得匍匐在马上,也不敢回头看。 杨五娘此时却坐在白马上朝着官道看着,她先是皱着眉,待看清来人,眼角眉梢上具是喜意。 “二哥!”杨五娘大喝一声,然后纵马就擦着郑婷往她身后跑去。 “别……”郑婷的一个走字还没出口,杨五娘便已经自她身边经过。 遗霜身形壮健,跑时带风,犹如电掣,一路跑过之处更是扬尘起沙。 阿丑本来就老弱病残,又受了跑马惊吓,现在被遗霜擦过,更是马蹄不稳,兜头打转起来。 看着四周景物像陀螺一样转着,马背上的郑婷吓得登时就想去抱马头,但想到先前杨五娘告诫她的,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松开缰绳,除非你想从马上掉下来。便死死抓着缰绳不放。 又回想理论上让马停下来是勒紧缰绳,以带动马嘴上的衔铁,便也压下心中的恐惧,反而直起身子,向后猛扯缰绳。 却不想阿丑突然抬起了双蹄,向后一仰。 郑婷瞪大了眼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甩飞了出去。 心里想着:当时是谁说老马稳健,性格温顺,不容易出事的?五娘误我啊! 随即又不无悲哀的想:早知会坠马,当初还不如选那匹赤兔呢!至少死于骏马麟驹说出去也好听点,总好过如今命断此伏枥老骥的蹄下,呜呼哀哉! 不过就是这当口,郑婷也没放弃治疗,还想着最后挣扎一下,伸手去捞马缰看看。 眼看缰绳离手的距离原来越远,人也凌空感受着失重,万念俱灰之际,突然感到自己的后腰被什么东西挽住,人向后的冲势瞬间就停了下来,然后身体被带着转了个弯,落进一个怀里。 郑婷的手还是保持着前伸的姿势,此时它正抵在一个人的胸膛上。 一双好看的丹凤眼微微挑起,嘴角上扬,带出一丝笑意。 “到死都不忘执缰,小小年纪,难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