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歹毒阴狠大官人
庄贤对时间的观念一如既往的重视,这次两人见面不是之前的75号东概念酒店,而是在苏州一家僻静的茶馆,陆蒙临没来前他就一个人喝着西山的碧螺春听小调儿,入了迷,苏州的古筝和二胡都是出类拔萃的,一曲阿炳的二泉映月,奏得大好清晨家清月冷,更有一股夜半时念想起忐忑一生的悲恸,臂膀一提一放下都有想抬起头咬牙坚持的意念。曲毕,将近昏睡中的庄贤睁开闭上许久的眼睛,招来服务员,让他请来那名江湖艺人,掏出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元整扔进盘子,之后见老人还在摇头观望视,这才发现老人家是双目失明,不禁心头一阵酸涩。
正当他惆怅时木制楼梯传来脚步声,来人连连击掌,赞道庄主任还喜欢这个调,实在是没想到,也难怪,这老爷子拉的的确有七分神似,就缺了一份华彦钧对一路走过来满是泥泞的人生那份浑然天成的感悟,但能做到这一步就已经很不错了。
庄贤轻声让发现盘子里体积不小的钞票而激动的老人先离开,转过头看着一步一步走来的年轻人,这才第二次见面,他感觉与之前是判若两人,成熟不少,也从容了很多,他开口笑道:“小陆也懂二胡?”。
陆蒙临叫住转身离开的流浪艺人,盯着官人道:“要不给庄叔拉上一曲?”。
庄贤闻言眼神炙热,诧异道:“你会?”。
陆蒙临不言不语,走到老人面前礼貌打了声招呼,征得他同意后接过二胡,盘膝而坐评弹台上,先将琴桶呈四十五度角斜靠膝盖,左手平稳扶琴轴,右手执弓,闭上眼,许久后才缓缓恢复清明。
庄贤暗暗点头,看上去不像滥竽充数,基本功应当扎实,不可能是临时几天甚至是一个月临时抱佛脚的人就能拥有的自然。
接下来更让有一丝对遇上志同道合者欣喜的庄贤震慑。
陆蒙临捏弓右手腕如笔走龙蛇轻婉,突然大起大落,轻柔相得益彰,调调从低往高走,如登山初时的兴致盎然,他左手拨弄千斤线,前后左右捏搓揉,猛然间忽然轻缓摇摆的头戛然而止,曲风悍然急转,犹如万马奔腾在辽阔草原,有龙吞虎啸之势,这时右手频率加速,曲子渐渐向最高峰冲起。
庄贤忍不住破坏殆尽一直克制下的烟瘾,潮红着脸点燃香烟重重抽上几口,又抿了一口早春雨时留下的嫩芽,随着音乐闭上眼,开始准备接受这首黄海怀颠峰之作赛马的苍鹰鸣叫。
陪陆蒙临一起来的王孤息早就已经斜靠在有古风古色的梁上,跟节奏起眯起眼摇头晃闹。
在一小段低鼓最后一刻,陆蒙临微微一笑,手腕弧度刹变,声调开始婉转柔和,拉长的音符一拖到底,就在最后关头时缺忽然停止。
庄贤身躯一震,睁开眼满脸疑惑,但看到保持姿势神态不变,甚至是有一点点皱眉迹象的王孤息他似乎明白什么,重新合上眼皮,考练一个人的底蕴的时刻马上就要开始拉开那层黑布。
坐在一旁的老人微笑着睁开浑浊的眼,下意识抚了把白须,心中默念,好一个后生可畏。
果然,在似乎弓弦似乎压抑到快要承受不了的时候陆蒙临右手大提,一声清响嘹亮奏起,喋喋不休,攀登冲破云霄,马蹄开始一阵一阵落在大草原上,节奏从舒缓到灵巧,一切水到渠成,正如那句余音绕梁当真三日不绝,让人有一股鲁迅先生笔下白黑二妞的大家风范,陆蒙临关上眼帘面露浅笑,音调再一次走下坡路,清灵开始淡去,沉重接踵而来,就像赛马时最后关头的全民欢呼鼓舞,这时皮鼓剧烈抖动,调子又一次如海东青冲击云海,比前一次更甚咄咄逼人。
二胡停,曲终,看似莫名其妙。
浸淫此道十多年的庄贤忍不住大赞道:“好一个曲儿,我记忆中的赛马只两人胜你尔”。
陆蒙临放下二胡,淡笑道:“可是祖师黄海怀和安徽流浪人二胡子秦怀?”。
庄贤哈哈大笑道:“不错,就是这两个人,黄海怀就不说了,我一次偶然机遇下曾有幸听过秦怀拉过一次赛马,只比你胜一筹”。
陆蒙临转过头看向窗外的小桥流水,哑然道:“比老师只逊一筹,这已经是天大的赞赏”。
坐在一旁默默无闻的茶馆老人猛然一怔,别过头摘去墨镜,身躯竟略微颤抖。
庄贤当然没能发现那位老人的不对劲,只沉浸在震惊中,他近乎结巴道:“你二胡是秦老师教的?”。
陆蒙临能够体会庄贤的大惊小怪,秦怀,虽然鲜为人知,但是只要听过他拉曲的老人甚至是中年人青年人,那都是会由心折服的,曾有一名业内大家笑言过,倘使秦怀入得世,定能于阿炳王者争锋,这是何等高的评价年纪小时陆蒙临不懂,等大了,他就明白了。
阿炳,就等同于中国文坛泰斗鲁迅郭沫若一流,是一根标杆。
陆蒙临笑道:“我八岁时他曾来过陆镇,准确的来说应该是来找我爷爷,不知怎地我爷爷是他的老友,就在我家住了段时间,大概六个月零七天,他来的第二个月时我整天不懂事抱个二胡摆弄,那时候年纪小,哪懂半点音律,又不是生在这一行的世家,所以那东西的吸引力自然都是小孩子的好奇心做鬼,然后就学着天天清晨会拉上几曲儿的秦爷爷拉弓,竟真被我瞎猫碰上死耗子拉对了几个弦音,老人家就讶异哩,加上和我爷世交的关系,就一时兴起收我做了徒儿,从此的几个月可苦了我,天天被折腾,除了自己玩耍的时间就都扑在了二胡上”。
庄贤从不可思议中回神过来,苦笑道:“你可真是踏破填写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你知道当年我为了再听他一曲几乎跑断了腿么”。
陆蒙临显然没想到他迷恋二胡到这种地步,失笑道:“有机会跟我去陆镇住上一段时间,老师一般每年过年都会来我家一次,只待三十晚上一天,过了大年初午十二点就一刻不留立马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