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什么事要找三哥,非要这个时候去?父亲还在呢!你是不知道,父亲最讨厌旁人在他做学问的时候打扰了,一会儿准有一顿好骂!你可别扛不住哭鼻子!”慢吞吞地拖着步子,兰洵的脸色很是难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扛不住,一时心软就答应了跟五妹妹一同到外院父亲书房来,这个时候,肠子都要悔青了!
兰溪在心底闷笑,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清楚吗?自个儿六哥最最害怕的就是父亲。父亲注重学问,又望子成龙,对自己的两个嫡子并一个庶子都严厉教导,幼时便由他亲自启蒙,现在也随时会检查功课,偏偏自家六哥,骨子里喜欢的就是那些舞刀弄枪的,偏偏这个她家老爹是绝对不可能赞成的,于是乎,兰六爷成了老鼠,兰三老爷这只猫若非到了非见不可的时候,他是能躲则躲的。
虽然心里清楚是一回事,兰溪可不会笨得说出来惹得自家六哥恼羞成怒。清了清喉咙,勉强压下喉间因强抑笑意而起的痒酥,兰溪扯了扯自家六哥的衣袖,装出一脸的无辜加信任,“这不是还有六哥在么?我就是害怕,才非让六哥同我一起呢!”
兰洵被妹妹信任的小眼神看得心头软软的,突然觉得就算去见老爹也不再那么可怕了,仍显单薄的胸膛稍稍往前挺了挺,平添一股小小男子汉的气势。
兰溪抿嘴偷笑了一下,一边扯着兰洵往前走,一边道,“这扇面虽然是六哥寻来的,却也是三哥舍了的,自然要去道声谢。我也好久没见父亲了,可不就得见见?还有啊,我明日就得进学了,听说父亲那里珍藏的笔墨纸砚再好不过,就不知道他舍不舍得赏我一套再有那画扇面的事儿,我的功底可不敢去糟蹋了好东西,父亲最擅丹青,倒不如赖着他给我画上两幅”
兄妹俩一路絮絮叨叨着,很快就走到了外院三老爷书房外。庭院中,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梧桐树隐蔽着这处房舍,时序已入秋,满树的叶子已是桂色渐染,但也依稀能想到盛夏时,这里浓荫遮蔽的凉爽,虽只一树,但也贴合门廊下玄色匾额上“知梧轩”三字。正门五间,一色水磨群墙,白石台矶,红漆门窗镂岁寒三友,各图不一,俱镶着冰裂纹的琉璃,轩明敞亮。进得门来,当前一架六扇的原色镂流云绘山水川河的紫檀屏风,敞亮的厅堂里整齐地摆放着待客用的桌椅,一水儿的黄花梨。厅堂左右皆有通处,兰溪几乎从未来过兰三老爷书房,自然更谈不上熟悉,遂只能跟在自家六哥身后,往右行去。
穿过落地罩,眼前一亮,兰溪恍惚进入了另外一个世界。三扇红漆冰裂纹琉璃窗半敞,掩映着窗外翠竹幽幽,一阵风起,叶影摇晃,沙沙作响,响动中显清幽,寒碧满眼。三壁书架直高至屋顶,每一层都摆满了书册,甚至北边一架的上三层,都是竹简,不见灰尘,可见常有人打扫,悉心看护,书架前摆放了一张特制的高高的竹梯,应是为了取上层的书册所用。
这边,兰溪有些咋舌,她从未见过这么多的书,没想到,她爹的书房居然会是这个样子的?
那边,兰三老爷兰栋蹙了蹙眉梢,望着兰溪,半晌不语。
有人在轻扯她的衣袖,兰溪回过神来,对上兰洵挤眉弄眼的太过明显的眼色,这才醒过神来,她可是带着任务来的呢,怎么能走神呢!目光轻扫,便定在窗下当中那张黄花梨大案后。那里站着两个男子,年少的,刚刚束发不久的年纪,面目虽然俊美,眉眼间仍显青涩,穿一袭月白,腰间藕色宽腰,别无赘饰。年长些的,瞧上去也不过三十过许,墨发美髯,因着尚在孝期,一眼望去极为素淡,不过着一身半旧的青莲色团花暗纹的细布直裰,可偏偏就是这简单与素淡,却透着极致的清雅与文气,一举手一投足间,夺人眼球,那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气度,正是那句腹有诗书气自华。
这就是她那熟悉而又陌生的父亲了。兰溪心中百味杂陈,无论前世还是今生,她对父亲的感觉始终无比复杂。可是这一刻,兰溪以一个有过经历的女人的眼光看去,终于有些明白三太太的执迷不悟,这个男人,身上有一种让女人化身为飞蛾,执意扑火的魅力。还有煮雪想到煮雪,兰溪心中突然一动,悄悄瞄了一眼兰三老爷,正值壮年,长相俊美,家世傲人,一身才气那煮雪难道是其实不只煮雪,还有王氏她也是后来才听说,王氏是在一次赏花会上见过父亲一面,就上了心,当然,这些都是私底下的小道传言,明面上自然都是天作之合,媒妁之约
“阿卿溪姐儿来这里,是有事?”兰三老爷对这个女儿的感觉又何尝不复杂,略微斟酌了一下,还是将称呼换了换。
兰溪眨眨眼,在心头囫囵着兜转了一下心思,弯起唇笑着,就如同她这个年龄,本该是的天真与烂漫,“父亲还是唤我阿卿吧!这个名是父亲取的,往日里也是这么叫的,我听着习惯!父亲想了半天,才想起我的名儿,怕是也习惯叫我阿卿的!”
兰栋半晌没有说话,他自然不可能记不住自己女儿的名字。无论是大名还是小名,都是他取的。溪,取其世代长久,明澈溪流之意,求的不过一世顺遂,终生畅快。这是他的嫡长女,他自然在她身上寄予了厚望。加之,彼时他们夫妻情意正浓,从那个小名的“卿”字,便可窥见一斑。但也正因为如此,如今这般情形,再唤这个“阿卿”,却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父女两人俱都沉默,书房内的气氛便显得有些诡异了。
兰三兰灏轻咳一声,打破了沉寂,“五妹妹还是头一回上父亲书房来吧?那可得好好转转了,父亲这里,可是有不少的好东西!”
有人打圆场,兰溪自然就坡下驴,“三哥这话可真是正中下怀,我明日就要进学了,可不就是想跟父亲讨些好东西来着。”只是,她印象中的三哥一贯少年老成,虽然不至于沉默寡言,但也从未有过这般鲜活跳脱的一面,而且是当着父亲的面想到此处,兰溪悄悄的,若有所思地看了兰三老爷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