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说出这三个字之前,她的外表给阮舒的印象,应该是个温柔端庄的传统女性。
而现下,她几乎连平平淡淡的语气都不变一下,笑容也始终挂着,仅仅轻轻翻了翻两片唇瓣,就直截了当地表达出命令?
阮舒不晓得傅母的本意是抱着怎样的情感色彩。但这是一个祈使句,祈使句只能听出命令的口吻。
许是见她沉默不语若有所思,傅母又加了一句,算是道出理由:“阮小姐,你不适合我们老三。”
阮舒应声轻笑:“伯母,您很了解我?”
傅母笑着摇头否认:“我确实并不了解阮小姐。”她话锋一转,“但我很清楚,老三身边的位置,不应该是留给阮小姐的。”
“为什么不应该?”阮舒笑着追问,“不应该是我,那应该是谁?”
傅母仍维持端庄含笑的表情,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转口问:“阮小姐,你嫁的果真只是老三,而不是傅家?”
明明是在质问,她却连语气都依旧温柔,像是一种融到骨子里的涵养。
阮舒掂着心思,正色回答:“我嫁的是傅三。”略一顿,她也转话锋,“但,傅三和傅家之间的关系,是我无力也无法斩断和阻隔的。”
这样有点狡辩的意思。不过也是事实。她没想攀附傅家,她只是和傅令元做交易。
傅母拿起小匙,轻轻地在咖啡杯里搅动:“据我所知,阮小姐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为什么选择了我们老三?”
所谓“很多更好的选择”,显然是在指她的桃色传闻。而这个问题本身,探寻的是她和傅令元结婚的“别有意图”。
阮舒自然不会老实相告,但也扯不出谎来说是“真爱”,撩了撩耳畔的头发,挑了个比较靠谱的答案出来应对:“年轻人的冲动。”
傅母的神色间闪过意外。
阮舒弯弯唇角,补充道:“我们彼此都觉得可以在一起把日子过下去。所以决定尝试。如果过不下去了,再另外说。”
这一句,算是提前为一年以后她和傅令元合约期满结束婚姻而铺路。
傅母面带笑意:“阮小姐倒是不怕自己的青春年华被耽误。”
“青春本也就没剩多少。”阮舒自我调侃。
“阮小姐,你不该在没剩多少青春的时候,还草率对待自己的婚姻。”傅母语重心长,口吻间是真诚的满满的善意,“婚姻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
这样的善意令阮舒心头微恻,无端端默了一默。
在她这稍一沉默间,傅母的话继续:“阮小姐跟在你母亲嫁进林家前,生活很艰难吧?可是在林家的日子,也不见得多好过吧?”
阮舒眯了眯眼,很快恢复温和的形状,淡淡一笑:“伯母把我调查得很透彻?”
傅母微笑着否认:“背后调查人的,极其不尊重人,我不做这种事情。我只是对阮小姐做了最基本的了解。其余只是我的个人猜测。”
阮舒没接茬。
“我们家老三有多难管教,阮小姐肯定有所耳闻。阮小姐若跟了我们老三,怕是往后还要继续吃苦头。希望阮小姐能慎重。”傅母莞尔,话闭便从沙发椅里站起身来告辞:“感谢阮小姐抽空来坐这小一会儿。”
阮舒跟着起身,微微颔首:“伯母慢走。”
隔着落地窗往楼下望,咖啡厅门口,傅清梨迎上傅母,母女俩说了两句什么,傅母坐上了候在路边的车。
阮舒凝眉,目送车子驶离,待喝完杯子里的柠檬水,下楼,迎面碰上打算上楼来找她的傅清梨。
“三嫂。”她仔细打量她的神色,似乎很想知道她此刻的情绪。
阮舒看进眼里,微微笑:“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你三哥还在等我。”
傅清梨捣蒜头似的点头:“我就是进来再和你打个招呼,我也要回局里值班了。三嫂你尽管去,三哥就拜托三嫂你照顾了!”
路上,阮舒在昨天的商贸区停留,买了一盅汤,才去的傅令元那儿。
进门的时候,客厅里的电视打开着,在播一档嘻嘻闹闹的综艺节目,音量开得不大不小,将阮舒打招呼的一声“三哥”给掩盖掉。
将汤盅搁餐桌上,她走向沙发。
傅令元趴在沙发上,双手枕着脑袋,面朝电视机的方向,阖着眼睛,貌似睡着了。
他的上半身还是和昨天一样着。
想想的确暂时没办法穿衣服,容易碰到伤口。
阮舒走过去,弯腰察看他背上的伤。
血丝基本已经凝固,伤痕的边角处开始结起薄薄的痂。而比较深的口子横在那儿像是红色的大虫,向外翻卷开来,染上药水和药膏的颜色后显得更加狰狞。
她忍不住伸手,指尖轻轻触上去。
“你是不是对各种伤口都抱有强烈的好奇心?嗯?枪伤,刀伤,鞭伤。”傅令元的揶揄传出,嗓音有点沙哑、粗粝。
同时,自她指尖传递上来他滚烫的温度。阮舒不禁拧眉:“三哥,你发烧了?”
傅令元清了清嗓子,不甚在意地“嗯”一声:“很正常,发烧代表伤口在修复。让它烧会儿,反而好得快。”
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阮舒失笑,道:“我给你买了鱼汤。”
“好。”傅令元应。
阮舒走向餐桌,帮他将汤盅自塑料袋拿出来,再抬眼皮子却发现傅令元并没有过来。
不解:“你不打算趁热喝了么?”
傅令元单手支起脑袋,自沙发上扫过来闲散的目光:“傅太太,我以为你懂。”他扬眉,“我现在是个发着烧的病人,浑身无力。”
阮舒:“”他刚不才对自己的发烧无所谓么
略一抿唇,她端上汤盅,带上小碗和汤匙,走回到沙发前,将东西悉数搁茶几上。
傅令元的身体朝里挪了些,给她留出位置。
阮舒顺势落座,向茶几倾身,用汤匙从汤盅里盛了一部分的汤水到小碗里,然后端起小碗,用汤匙从小碗里舀起一小勺。
“吹吹,有点烫。”傅令元提醒,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睨一眼他好整以暇的表情,阮舒低垂眼帘,应他所求地吹了吹汤面,才将汤匙递到他的嘴边。
傅令元眼里的笑意荡漾,张了嘴。
在将第五勺送进他嘴里之后,阮舒倏地开口,表情风轻云淡:“今天你母亲来找过我。”
傅令元好像未将其太当回事儿,咽下清香的汤水,不咸不淡问:“聊什么了?”
“问我们结婚的原因。”
“你怎么说?”
“当然是因为爱情。”
她话音未落,他便哧一声,似笑似嘲弄:“很好。伟大的爱情。”
“她要我离开你。”阮舒继续掀嘴皮子。
“然后?”傅令元语调懒懒。
“自然拒绝。”阮舒勾起唇角。
“噢?”
“她没有给我巨额的支票,也没应允我诱人的条件,我什么好处都捞不着,当然是和三哥交易更划算。”
说这句话的时候,阮舒正将新的一口汤递送到他的嘴边。傅令元闻言滞了一下,挑眉:“这么说,如果她给你支票允你条件,你打算和我这边毁约?”
“不是。”阮舒故意顿一下,狭长的凤目闪烁出透彻的光亮,“我会带着她给我的支票允我的条件,到你这里,让你加注更大的筹码,好留住我。”
傅令元不禁笑出声,笑声朗朗,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细腻的脸:“傅太太,你怎么就这么会打算盘?”
阮舒坦然接受夸奖,将汤匙探进他的嘴里,不疾不徐道:“我是生意人,只讲利益,不讲感情。好比我们的这桩契约婚姻,也是只性不爱,各取所需。”
傅令元噙着笑意微微眯起眼,指腹从她的脸上滑到她的唇上,抠了抠,不做反驳。
一盅汤终是喂完,阮舒将收拾好垃圾提到楼下丢掉,再返上来,沙发上的傅令元又找她过去:“到了换药的时间。”
暗示之意明显。
他还真是使唤她使唤上瘾了。
她瞥一眼他的后背。他现在的情况是动作太大就容易牵扯到伤口,确实需要有人帮忙才行,而且有些位置他也够不到。
医药箱就在桌面上摊着,密密麻麻的全是药,阮舒随意瞅两眼,辨认出多以治疗外伤为主。心思微凝,她伸手拖到将医药箱拖到自己面前,问傅令元:“该怎么换?”
“先帮我擦个身体。”
阮舒:“”
傅令元一副认真的样子解释:“伤口不能碰水。我现在发着烧,头晕,起不来。”尔后斜斜勾唇,“当然,如果你愿意帮我洗澡,更好。”
阮舒双手抱臂,扬扬眉梢:“三哥找我来,是当保姆的吧?”
如是说完,她还是转身朝洗手间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