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登基,本应照例是大赦天下。国丧之后便应当喜庆起来,更何况汉藩作乱不出一月就被平定。然而,九月的京城却笼罩在一片微妙的气氛中。
半个月前,握有天子剑的张越在青州府向皇帝上了加急奏疏,送上了从汉王府搜到的书信,以及整理出来的长长一份名单。数日之后,经部议廷议皇帝御批,旨意又飞速发往青州府。于是,接下来的那些日子便笼罩在一片腥风血雨之中。
九月十三日,诛山东都指挥使靳荣及以下二十二人。
九月十六日,诛乐安汉王府天策护卫指挥千户百户共计四十一人。
九月二十三日,诛沧州卫指挥使以下军官十九人。
九月二十六日,诛天津三卫指挥使以下军官二十一人。
此外,宣府、大同、居庸关等地坐死罪的军官不下五十人。等到张越回京之后,朱瞻基方才把此案后续下锦衣卫办理,只是,在有心人看来,哪怕是凶名卓著的锦衣卫,在首恶附逆基本上被杀干净之后,接下来恐怕主要便是戍边编管,难能再杀上那么多人。
血雨腥风震慑了那些怀有二心的人。却也令更多的人看明白了眼下朝堂的方向,于是,自朱高炽即位之后门庭冷落车马稀的阳武伯府,如今再次呈现出车水马龙宾客盈门的景象。只是,刚刚从山东回来的张越好容易得了十天的假,哪里愿意受这种纠缠,索性吩咐下去闭门谢客,毫不留情地让无数怀着热炭团一般心思的人吃了闭门羹。
如今已经过了十月,再过三日便是顾氏二十五月大祥,尽管家里一众人都没法赶回开封,但在家里仍少不得好好办一番,因此张超张起张赳全都请了假回家,兄弟几个全都经历了一番武安侯胡同车马难入的情形。
孙氏带着女人们安排大祥祭祀,许久没好好说说话的兄弟几个围坐在瑞庆堂东边的耳房炕上,自然是少不得一番话说。看到年纪最小的张赳满脸兴奋地提到妻子有喜,三个已经为人父的兄弟不禁会心一笑,又是恭喜又是取笑,打趣了他好一番才转到了其他的话题。
“武安侯镇守开平,爹爹镇守交阯,这条武安侯胡同已经安静小两年了,想不到如今还会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张起性子直爽,此时一面剥着橘子,一面笑呵呵地看着张越,“我原以为这次肯定可以随着御驾去山东立立功的,想不到人还没走那儿就平定了。三弟你虽是文官,可咱们这些武官都没你杀的人多。”
正喝茶的张越听了这话,险些没一口喝岔了气。等平复了方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你以为我很想杀人么?都是被逼的,你问问大哥,他当初最初上阵杀倭寇是什么感觉?哪怕是罪大恶极的人,眼看着人头落地的滋味绝不是好受的。”
张超一听到倭寇,就想起了那一段绝不美妙的经历,连忙岔开话题道:“要我说,汉王汉庶人死的真不是时候,要是早死,也不会惹出那么多事。”
一直不吭声的张赳这时候却插了进来:“我倒觉得他死得正是时候。要是他早死,那些早就效忠他的天策护卫也许会隐忍一段时间,然后把世子推出来继续造反。这些宗室都惦记着太宗皇帝当初夺取天下的经历,谷王、齐王等等不是都怀有异志,后来都被一一治罪了么?与其拖到将来解决,不如现在快刀斩乱麻,省得日后一并麻烦,三哥这次可是替皇上斩草除根了。皇上如今赦免了汉世子和那几个郡王,不过废为庶人幽禁西苑,可我听说,皇上已经决定要问罪赵藩。”
翰林院庶吉士虽说没什么品级,却比寻常外臣更加接近内廷,因此消息也灵通得紧。张越倒是早就知道。张超张起却都没听说过此事,当下连忙追问。眼见张起一心惦记着打仗,张越只得干咳了一声,可他还来不及说话,张赳忽然郑重其事地说:“大哥二哥三哥,有件事我得和你们先说一声。”
张赳如今的脾气比从前好多了,自然不比从前的人缘。三人看到他眼下这么严肃,不禁面面相觑。张起连忙坐直了身子,笑眯眯地问道:“小四莫非有什么大事要咱们帮忙?”
“不是什么朝堂大事,只是家事。”张赳犹豫了老半晌,最终还是直截了当地说,“祖母还在的时候,就在这武安侯胡同尽头置了地,只是宅子一直空着,也没怎么整修。父亲来信说,等到他们二十七月服除,不许动土木的国丧禁期过了,就把这一片宅子都打通。”
此话一出,不但张超张起愣住了,就连张越也呆在了那儿。好一会,张超才涩声问道:“小四,莫非你是觉得等到大伙儿回来,这家里人口多,所以要搬出去?若是因为那一条,我和二弟可以保证,家里的事情绝不会如从前那样闹腾”
“不是这话。”张赳听着就知道张超会错了意,连忙解释道,“一家人固然是一家人,但若是没个分隔。各家想做点什么私事,都得担心传到别人耳中,如此难免有些不方便。再者,二伯父是伯爵我爹丁忧期满之后要复出,官品又不一样就是三哥,也不知道此次接下来会如何擢升。大家仍是一家人,但有些事情,不得不有个预备。三家宅子挨在一块,和从前几乎没什么两样。这又不是分家,三家挨在一块儿,也能有个照应。我虽然不愿意,但这是爹爹的话,爹爹那人的执拗你们是知道的。”
张赳早就察觉到父亲张信对于住在这阳武伯府总有些郁郁寡欢,此时不禁叹了一口气。而张越仔细想了想,便觉得此事也属自然,于是便一块劝说两位兄长。仍不死心的张起劝了张赳好一会,见实在是没法把人劝回头,只好唉声叹气地答应了下来他心里清楚得很,一直对于当主母很是热忱的母亲东方氏,一旦回京,必然不会拒绝这么一个提议。
遥想祖母顾氏在时一大家子的其乐融融,如今不知不觉,顾氏竟已经是逝去两年。兄弟四个都有些感伤,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一个丫头清脆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