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有心早日见到这传闻中的谢世子,但无奈顶着日头骑行一天便中了暑热,不得不换了马车,昼伏夜出,行程因此比预料中的慢了许多。 如此走了两日迎来了一场大雨,急雨如注电闪雷鸣,狂风大作滂沱不休,未免遇上山石滑坡等不可预测之事,我们临时决定在官旁的孤村野店中歇一宿。 店虽小,但总算有求必应,我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温水澡,喝完阿池端来的药后爬上了床。出门在外,他们三都十分谨慎,特别是这样的荒山野岭,为免错投黑店,他们基本事事亲为,入口的东西更是慎之又慎。 梦中忽闻“咚”地重物击地声,我睁开眼向门外喊了声“阿池”。 一人影迅速映在窗前,清冷的声音道:“一只野猫闯了进来,已被属下拿住,公子请安心歇息。” 我嗯了一声,翻身朝里睡去。此时窗外雨声渐小。 窗户处传来一声轻响,我掀开薄被的同时,已启动袖箭向声源处射去。“嗖”一声,但似乎射中了衣柜,与此同时,一抹高大人影似凭空出现一般捏住我的手腕,从我头顶绕至我身后,醇厚的声音低低道:“别动,我左手有伤。” 其实在他握住我的手腕的那一刹那,我便猜出了他,毫无道理的。 “嘣”一声,阿池已踹门而入,我身后那人刚要垂下的手复又抬起,抓起我睡前搭在屏架上的外衣挡在我胸前,速度之快,从他湿哒哒的衣袖间甩出了一片水珠,扑了我一脸。二人距离之近,我的后背贴着他的湿衣,顿时冷冷一片。 阿池以为我被挟持,急喊道一声“公子”。我抹了一把脸,捏住外衣挡在胸前,将那人的手顺势推开道:“韩将军能不能走点正常途径,看把我们家阿池吓的。” 又向一脸意外的阿池微扬下巴道:“你先出去吧,我这里没事。” 阿池迟疑不决,但见我镇定如常,只好退了出去。我摸了摸拜某人所赐而潮湿一片的背,挣扎了一会儿还是打算披上外衣,韩仲按住我的手腕道:“我先出去,你把衣服换了。” 我思了一思后,还是披上了衣服,寻出火折子点燃了蜡烛。终于看清了从头湿到脚的韩某人,他所站过的木板均是一大块水渍。我仔细看了看他因布条包扎而微微隆起的左臂,说:“你先把衣服换了,我再给你换药。” 他似乎并不关心这个,不偏不移地看着我道:“你明知这是个黑店,为何还住进来?” 我微一讶,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知道这是个黑店?” “这时候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惊讶这是个黑店,而不是问我,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觉得他对自己的长相一定十分自信,所以才敢一直挂着这冷冰冰的表情,而不怕被人暴打。 我寻了个凳子坐下道:“外头的雨这么大,好不容易有个地方躲躲,为何不住?”其实刚进店时,严诚便发现了这是个黑店,但他评估了一下对方的武力,发现只是寻常小贼,觉得比起未知的山路和黑夜,眼下这个还要好应付一些。 置身江湖,我们有心要做件善事,于是便住了下来。这会儿那些毛贼应该已经全部被解决。何况韩仲从不独行,他既然来了,手底下那些人肯定也在。谢家军若是连几个小毛贼都收拾不了,那还打什么仗。 不过,我看着韩仲湿哒哒的衣服问:“你干嘛冒着雨来?我不是跟你说明日才到扶灵吗?” 我想了许久还是不想以真实的身份跟谢南殊见面,当发现韩闲逸也在来京的队伍里时,便给他写了封信。看能不能通过他把谢南殊约出来见见面,给的理由是想见见当日摆平群寇的谢世子,简单地交个朋友。 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说:“我听说这一带最近有草寇出没,又下着大雨,猜想你们可能会和他们撞上……” 韩仲这人冷是冷了点,但还是挺仗义的。不知为何我忽然想起他那去世的妻子,莫非是因为他在热恋之时痛失所爱,才养成了如此淡漠的性子。变故对人的影响还是不容小看的。 他看我正望着他出神,便不躲不避地迎向我的目光,那似雪夜寒星般的双眼,光华内敛,真的十分好看。倘若是在我情窦初开时,估计十有八九会沦陷。 我们就在灯下这般无声地对望着,听着他衣上的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 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他:“韩将军,你当真不好男色?” 他眸光微闪,按住我的肩膀顺势将我扑在地上,与此同时,密如急雨的箭矢射入屋中,伴随着爆裂的声音,一股油腻的涩味儿传来。我们不得不在地上翻滚了几圈躲避流箭,我滚到安全些的床沿后,立即用袖箭将烛火射熄。但无济于事,一片火光自窗外射来,下了半夜的雨竟在此时停了,真是天要亡我! 韩仲拉起我的手跳出窗外的同时,屋内便轰地烧了起来。院子里,阿池、严诚兄弟及韩仲的近身护卫已和来历不明的黑衣人打成一片。看这些人的武功绝非寻常草寇,都是一顶一的高手,且其中一些身形招术十分眼熟,似乎在哪见过。 韩仲将我扶上马车后,自己正要换乘一匹,被我拉住:“你身上有伤不宜骑马,上来。”他也不迟疑,立马飞身上车,他一跳上车我便扬鞭走马。 不断有黑衣人自黑暗中凭空出现,招招狠辣致命。皆被纵马跟在马车两侧的护卫击退,我一面查看着四周动静,一面道:“韩将军看来是惹上了大人物。九州内能排得上号的刺客基本到一半了。” 韩仲站在我身侧,执剑在手将我们周身三尺内保护成密不透风的铁桶一般。他忙里偷闲道:“承蒙他们看得起,只是连累你了。” “我倒是还好,只是苦了阿池他们。” 在我们说话时从后方陆续出现许多人,与阿池他们内外呼应将黑衣人合围在内,反扑了回去。我们的马车因此与他们渐离渐远。 一路驱马狂奔,却半途中发现前道被阻,山石泥土并着拔根而起的大树横在路中,马车根本无法行进。 追杀我们的人似鬼魅一般,一个个自林中出现,而且丝毫不给我们反应的机会,各种武器就一齐招呼了上来。韩仲原本就有伤在身,对方起码十几个好手,还有潜伏在暗夜中伺机而动的幽蓝眼睛。这些都是上回在黛拂山伏击我们的人,上次咬伤我的毒兽,这次肯定也在。 如果说上回,只是试探,那这回对方完全是做了绝对周全的布置,再加上他有伤在身,战斗力猛降,今夜真的凶多吉少。 云破月光,松涛阵阵,雨后夏夜,凉爽非常,如果此刻是在悠悠阁的小园里,那真真是人间好时节。 韩仲从开始的从容应对、游刃有余,到现在明显已露破绽,我在他的身侧左旋右转躲避着刀锋剑刃。左手一抬,射出手中的袖箭,一抹黑影从半空中遽然掉落,四肢一伸死得僵硬,看形容像是只黑貂。 对方明显有过一瞬的迟疑,立马又冲杀了上来,韩仲被人暗踢了一脚向后退了一步,转眼间偷袭者的兵刃便到了他的脖前,眼看着就要一剑封喉。 我飞冲向前,在刺客剑尖将将刺入他的脖颈前,扼住刺客的手腕,剑锋一转险险滑过他的衣裳。随即运功于掌,折了对方的手腕,抢过剑,转手将他一剑封喉,黑衣人不敢置信地在我眼前缓缓倒下,死不瞑目。 都是从死人堆里训练出来的死士,就算天塌下来,也不过一个眨眼。何况只是突生变故,但我仍是占着那么一眨眼的功夫,手刃了两个刺客。 在战场之上最重要的就是时机,差之毫厘,就是生死相隔。这里没有仁慈,没有迟疑,只有杀戮,无尽的冷血的杀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