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当机立断,让盗跖顶替高渐离的位置,而他自己前去拦截那人,以免他冲动行事。 张良一走,白芷也坐不住了,别人不知道,可她却清楚得很,如果高渐离真的入了蜃楼,那结局便只有一死。 虽然她清楚历史不能更改,可也从没想过这件事情发生的源头在自己身上啊! 如果当初自己没有劝雪女去找她的心上人,那这些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了?高渐离的死......是不是也可以再延长一段时间? 白芷只觉得心中有一团棉絮堵在胸口,闷闷的,致使她坐立难安,于是她当下就收拾行李,准备先去桑海打探情况。 她牵着马从众人所在的山谷中出来的时候,正巧遇上了匆匆归来的徐夫子。他一方面要收集桑海那边的情况,一方面又要注意高渐离如今所在的地方,正忙得脚不沾地,焦头烂额。 那人一见白芷的样子,当即顿住,问道:“白芷姑娘,你这是?” 白芷一身利落的男装,长发在身后高高的挽起,一看就是要出门。 她面上焦急与担忧尽显:“我心里有些不放心,想先去桑海看一看。”说着,她就要跨步上马。 “等一下!”见她停住动作,徐夫子忙道“正好我在桑海也有一些事情要做,不如一同去,可好?” 白芷想着多一个人也是多一份照应,于是立刻点头同意。 待徐夫子收拾一番后,两人就朝着桑海城的方向策马而去。 两人日夜奔波,终于在六日后的夜晚到达桑海城外侧,不过城中有宵禁,想要这个时候进城怕是不太容易,于是二人便决定等第二日天亮再行动。 白芷将马拴在树上,回身凝望着不远处的小路。 那是通往曾经盛极一时的小圣贤庄的路。这条路她走过很多次,同石兰嬉笑打闹时走过,与张良针锋相对时走过,为端木蓉前去看诊时走过,却从来都没有像现在这一刻,望而却步。 人人都说近乡情怯,可她的家没了,那里如今只是一堆废墟,更何况下面还埋着数不尽的森森白骨。她不想去看,亦不敢面对,那时满手血迹似乎依然历历在目,回忆翻滚而过,不舍、怀念、愧疚、遗憾相互交织,最终形成了一张无形的网笼罩在她的心上。 那网的名字,叫做恐惧。 “有人。” 徐夫子的语气中满是警惕,白芷的心绪被打断,她轻轻地呼出一口气,使自己迅速平静下来,这一静下来,就发现远处传来轻微的打斗声音。 二人小心翼翼地朝着声源处走去,那是一处较为宽敞的平地,以免打草惊蛇,白芷和徐夫子躲在了临近平地的树桩之后。 乌云遮月,场地的另一面黑漆漆的,不知是否如同这一面一样也是一片密林。白芷细细看去,只能看见一个黑衣男子和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正持剑打得不可开交,而“夜行衣”正缓缓露出颓势。 白芷皱了皱眉:“徐头领,你能看清那二人分别是谁吗?” “不能。不过——”他微眯了眼,仔细观察二人的动作,“——招式好像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 白芷本想不去趟这趟浑水,以免徒增是非,可如今听徐夫子的话,那打斗中的二人似乎有可能是认识的人,这让她刚要退的脚步顿住了。 正此时,藏匿了许久的月亮终于含羞带怯得露了半张脸,那“夜行衣”剑上的一抹红光突然恍了白芷的眼。 白芷心中一紧,就着月光,她猛地发现,那红光来自于剑上的红宝石——那剑赫然是张良的凌虚! 同一时刻,对面的黑衣人身形诡异得绕开了张良的攻击,转瞬间手中剑已直刺张良咽喉! 白芷来不及考虑张良此时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见此情景,立刻毫不犹豫的冲了出去!掌心小刀骤然出手,在那人即将刺穿张良咽喉之时将将打偏一寸,不过,这空隙,对于张良躲避已经足够了。 黑衣人反应极其迅速,右手持剑姿势不动,脚步不停,左手聚力拍向张良,将他向着场地的另一面推出一丈之远! 张良收住后退之势,猛地吐出口血,却见那黑衣人右手一动,攻击再次袭来—— “当” 白芷终于赶到,两手小刀架住那人长剑,将张良护在身后,此时她方才看清,那黑衣人竟是六剑奴里的乱神! 她两手小刀灌输内力将那人长剑一抬,提脚便踹! 踹哪?! 你猜啊! 饶是乱神经验老道,此刻也不免小小震惊了一下,为了身家性命,立刻向后退去数步之远,阴森得看着她。 他嘴角挂着一抹冷笑:“你的内力似乎又上了一个台阶。” 小圣贤庄以剑论道时白芷一一条纱布挡住金刚的攻击,纯粹是瞎猫撞上死耗子,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自从那个火焰印记越来越明显之后,她能清楚的感受到内力一点一点增长,相比之前确实是有很大提升。 如今被他这么一问,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道:“呵呵。” 那人又阴气森森的一笑。 可白芷此刻脑中十分混乱,根本顾不上害怕。 六剑奴不好好待在赵高身边,大半夜跑到荒郊野外干什么?难道就为了兑现他曾说过的“下一次遇见张良绝对不再放过”的诺言吗? 那这可真是专情啊! 还有,张良不是去拦截高渐离了吗,怎么会比自己还要早得到达桑海?那高渐离呢,难道已经上了蜃楼了吗? 可怎么会这么快?墨家消息网必然是准时送达,那么当时距离高渐离离开商县也不会超过三天时间,那他又怎么可能会在自己之前到达桑海? “咳咳......” 犹如一团乱麻的思绪顿时被身后的咳声打断,白芷方才想起张良刚刚似乎受了伤,可敌人在前,她不能转过身去看望那人如今的情况,只好低声道:“师兄,你还好吗?” 以她的实力是必然打不过乱神的——等下,徐夫子呢?! 白芷虽然不喜欢把人往恶意的一方面去想,可此刻也不免怀疑:那位墨家头领,不会是将她和师兄扔下,自己跑掉了吧?! 她有些着急地朝着那人藏身的地方看去,可这一看,她心里却突然咯噔一下。 漆黑的夜,一望无际的密林,眼前穿着黑衣的男人。 这场景......似乎有些熟悉啊。 身后顿时升起一丝寒意,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脑海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劝她赶紧离开这个地方,或者......离开身后的人也好。 可她迈不动步。 也许是心里某一处执拗的不相信,也许是因为恐惧而浑身僵硬。 突然,在白芷感觉万籁俱寂的环境中,身后那人低低地应了一声“嗯。” ——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那人的声音低沉,似乎是因为受了伤的缘故,此时听起来还有些嘶哑,话语简短,一出口就瞬间被风稀释,但是白芷还是突然就放心了。 “师兄,我——” 她的话戛然而止,那颗刚放下的心还没有落到实处,就突然停止了跳动。 ——腹部突然冰凉。 那把剑剑身修长,通体晶莹夺目,确实如同评价中所言:空谷临风,逸世凌虚。此时剑尖带着鲜红色的血迹,凭空毁了这把剑的君子之风。 就像毁了她心中的所有期望。 ——她从未想过那把贯穿她腹部的剑......是凌虚。 她想开口问:为什么?可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一样,涩涩的,发不出声。 右臂上的袖子被人挑起,露出了下面的蓝色印记,仿佛听到了她的问题一般,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阴阳家。” 那三个字一个一个地传到白芷的耳朵里,再重重落到她的心上,像是法庭上的法官朗读判决书一样冰冷、无情。她突然很想笑。 就因为这个印记是阴阳家的,所以断定我是内奸吗? 那我们曾经经历过的那些.....究竟算什么呢?! 可这次没人回答她了,身后那人猛地抽出剑,全身的血液没了禁锢,立刻争先恐后的顺着腹部流出来,染红了她的衣服。 白芷顺着惯性向前踉跄了两步,可她还没站稳,身后一股力量袭来,她猛地被拽着向后退去,一脚踩空,失重感顿时袭来—— 那时眼前的画面与现在渐渐重合:她想起来了,那场地的另一面不是密林,也不是别的什么东西,而是......万丈深渊。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脑海中如同走马灯一般闪过了许多画面,那些纷繁的画面不断变换,最后停留在她那个三师兄清逸俊雅的身姿上。 她突然想起来,直到最后一刻,她都没有看到那人的表情。会是什么样的呢?会......有一丝一毫的不忍吗? 这个想法转瞬被腹部的痛意毁灭了,她逐渐安静下来,内心缓缓响起了一个声音: 恨吗? ——恨。 怎么可能不恨。 最后她还未说出口的话是:师兄,我拖住他,你先走。 白芷缓缓闭上了眼睛,嘴角却提起了一个冷冽的笑意。 张良啊张良,我真是......恨死你了。 在深渊中不停坠落,她的身体渐渐变凉,意识最终化为一片虚无。 前尘过往散尽,从此以后,世上再没有白芷这个人。 == 同一时刻的蜃楼之上同样危机重重。 秦国军队一拥而上,将一对男女围在中间,层层官兵之后,一男子手握半枚玉佩优雅的迈出楼阁,他看着人群中的两人,嘲讽一笑:“听闻赵国雪姬曾立誓‘绝不在人前展示凌波飞燕,如违誓言,必见血光。’只是没想到,这血光竟是你们自己的啊。” 话音一落,一枚箭矢直直的冲着两人而去,那男子躲避不及,只听闷哼一声,他一下子被射中了左肩。 “小高!”身旁的女子忙扶住他踉跄的身子,那人一身白衣尽是血色,却不只是因为肩膀上的伤,他疼得微弯了腰,有液体从眼眶流出,一滴一滴落在雪白的衣襟上。 红色的。 ——那人竟已被毁去了双目! 雪女看着高渐离如今的样子,心如刀绞,她猛地抬起头朝着楼阁门前的人望去,眼眶充血,目光狠厉,昔日秀美的面容此时满是狰狞,她一字一顿得恨声道:“昏君!你残暴恣虐,屠戮百姓,骄狂自大,任意妄为,你放心,就算今日我们死在这里,还有千千万万的人志在取你性命,你这个人将不得善终,你这个国将永无宁日!” 听到最后一句,嬴政脸上的神情终于变了,他面色一沉,扬声道:“动手!” 众多官兵霎时行动,高渐离上前一步,水寒剑横扫一圈,直接打退了第一层官兵,趁着这个时机,他低声说道:“阿雪,我们中间有隐藏的敌人,他藏的很深。” 雪女:“左边——你知道他是谁?” 高渐离精准的将水寒插|入了左边敌军的胸口处,回道:“不知道,因此,需要你来找。” 几乎是一瞬间,雪女就明白了他的想法,她手中抛出去的蓝绸一紧,顿时拧断了一人的脖子,可她却觉得她的呼吸也随着那人的脖子一起断了。 他分明是想送她走,还......要让她好好活。 怎么这么自私啊。 她的眼眶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了,可就是忍着不哭,雪女狠狠吸了一口气,“右边,左三步,前一步。” 几乎每一次高渐离都能准确的命中那些人的要害,可蜉蝣终究难以撼树,敌人太多了。雪女终于一咬牙,道:“右后方攻击薄弱。” 她强忍住即将脱口而出的哽咽,嗓子被抑制得酸痛。 那人似乎笑了一下,并着苍白的脸上满是艳红血迹,美得令人惊心动魄,他随手杀了一个官兵,白色的衣襟扬起优美的弧度,“许久都不曾见你的凌波飞燕了,突然很想看。” 虽然,他再也不能了。 盈满眼眶中的泪水终于滚滚而落,她笑着道:“好。” 莲步轻移,踩出极具韵律的舞步,手臂随着身形摆动,袖中蓝绸翩然,在不经意间划过周围一圈官兵脖颈,那些人睁着眼睛,仍旧沉浸在那女子曼妙的舞姿中,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她身形优美,婀娜妩媚,就像在百花丛中接受天地精华孕育而生的精灵,那一颦一笑,动人心魄,如梦似幻,顿时令人不知今夕是何夕。 高渐离缓缓抬起水寒剑,他无声的笑了笑,似乎她动人的舞姿就在他眼前。内力倾泻而出,水寒剑上霎时凝上一层厚厚的冰,周围有风缓缓流过,那是雪女的蓝绸。 他随着风抬手,冰凉的剑刃划过每一个人的脖颈,数十条性命就这么轻而易举的消失了,那些人如同堕入梦中,毫无感觉。 “凌波飞燕果然名不虚传。”低声的自言自语从嬴政口中流出,他眼中颇有赞赏之意,但不过片刻,他又叹道,“太过美好了,一点都不像她跳的。” “没用了,消失吧。”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拉满弓,手中的箭矢破空而去。 “嗖——” 高渐离反应极为迅速,后退一步,右手收剑,左手骤然拍出——目标竟是雪女的胸口! 她还来不及反应,身体便顺着那人的一掌猛地向后退去,眼前的场景迅速远去。 “噗嗤——” 兵器入肉的声音清晰可闻,她的瞳孔猛然一缩,那人直接替她挡了那一箭! “小高——!!” 被唤道的那人双眸暗淡,满是鲜血,可笑容却极为温柔,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笑似乎都给了这个女子。 他张了张口,低声说了什么,看口型,似乎是: “阿雪,下一世......” 下面的话她看不到了,高渐离这一掌似乎用了全力,直接将她推出了蜃楼范围,身下是广袤无垠的大海。 冰凉的海水瞬时席卷全身,却都不及心里的寒冷。她透过波动的海面望到皎皎明月,像那人的感情,淡淡的,却柔和澄澈,仿若无处不在。 心中不受控制的升起了一个强烈的想法:下一世......一定要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