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希灿像送每一个来访者那样送走了董俊辉,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是该微笑还是该叹一口气。 董俊辉似乎终于醒悟了,他发觉收获薛娅婷的芳心是一件遥不可及的事,与其浪费时间等待一个未知的结果,不如改弦易辙,另觅一条更容易也更光明的路。 人总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这个决定对于薛娅婷来说大概是一个好消息。 不过想通过相亲来改变自己的仕途,不知道为什么,这不经意就让袁希灿想起了过去那些封建社会的穷书生,辛辛苦苦寒窗苦读了十几载,最后找了一个有权有势的千金小姐喜结良缘,这才实现自己的阶层和仕途的飞跃。 过去大把的才子佳人的书都是谁写的?基本都是那些读了大半辈子四书五经却又跻身不了仕宦行列的所谓落魄者,满腹辛酸和悲愤无人问,也只有写些荒诞戏谑的故事来自娱娱人了。 没想到到现在还有人怀揣着同样的梦。 袁希灿不敢说董俊辉的想法是错误的。事实上哪怕到了今天,那么多的企业白领、职场精英在社会上混得风生水起,薪资待遇也让人艳羡和仰望,依然有无数人对公务-员这个群体充满了一种根深蒂固的崇拜,尤其是年纪越大的人越是如此。不光他们自己认可这个群体,他们还不惜代价地让自己的下一代也拼命挤进这个群体,仿佛一旦贴上了这个标签,人生就不一样了。 董俊辉的未来基本是可以预见的,他会一直沿着公务-员这条路向前走,没有别的选择。每个在这个体制待久了的人都会发现,除了这个环境,他们的资历、他们的经验、他们的能力在社会上几乎完全没有竞争力,因为就像她之前观察到的,企业和体制单位的运作机制是完全不一样的,所以除非是自己真的不想待在这里或者真想在社会上干出一番大事业,不然沿着这条路一步步地问前走是最正确也是唯一的选择。 对于很多在体制内干了一辈子的家庭来说,不少人也非常倾向于让自己的后代跟同样来自于体制内的人结交甚至是联姻,事实上袁希灿接触过这种人,她不止一次地发现这些人基本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对体制单位和公务-员这个群体有着一种无意识的依赖和认同,并对社会上的企业和竞争表现出极大的排斥和不信任。 适应了稳定不变的体制内规则以后,自然而然就不习惯日新月异的流动性社会了。 所以从社会心理学的角度来看,董俊辉的想法和选择都是很自然也很正常的,他在体制内干了这么多年,既然不可能转行干别的,那就只有一心一意往上爬,然而靠自己的能力上不去,那就只有借助外力了,什么外力最可靠?对于一个没有任何人脉和身份背景的人,除了婚姻,似乎再没有别的更好的选择了。 袁希灿相信在确定了自己的目标以后,董俊辉总会找到符合他要求的对象,只是对于他能不能成功获得人家的青睐,如愿达到自己的目的,那就要靠他的个人本事了。 望着董俊辉那挺得笔直仿佛显得斗志昂扬的背影,又瞄了一眼他头上那稀薄的头发,她不禁又想为他叹一口气。 祝他好运。她衷心地想,无论董俊辉这些年在晴光街混得如何,但至少有一点是不容置疑的,从来没人否定过他的人品和工作态度。 但也许真的是缺少了那么一点运气,或者这个世上真有那种不受上帝宠爱的人,至少从外表上看,董俊辉确实不是那种容易被人喜欢的类型。 想起他在薛娅婷这里碰过的一次次的挫败和拒绝,她不禁自我安慰地一笑:薛娅婷是因为心里藏着一个难忘的初恋,他不会永远那么倒霉,连一个女孩都打动不了吧?体制内家庭应该没那么看重长相的。 才这么想着,口袋里的手机便响起了微信的铃音,她一怔,下意识地就掏出了手机。 一看,原来是隋欣发过来的。大概是看她跟隋枫住在了一起,她出于关心(好奇),特地来问候她最近的情况。 嗨,你最近还好吗?住我堂哥那里还习惯吧?我堂哥没骚扰你吧?你们相处得还愉快吧?隋欣一连发来好几个问题,还附带一个说不出是猥琐还是暧昧的笑容。 “……”袁希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应对她的探问亦或是关怀。再不爽,她也不能当着她的面直言了当地说希望她堂哥赶紧走吧? 住在他那里,她不能随便晾晒衣服、不能随便大声说话、不能随便走动乱晃……这也就罢了,大家男女有别,各自守好自己的分界对自己也是一种保障,可最过分的是,他连她用卫生间的时间都要规定? “洗澡不能操过四十五分钟,上厕所不能操过一刻钟,”隋枫在领教了她占用卫生间的功力以后,终于对她约法三章:“不然每超过规定的一分钟,就罚款一元钱,上不封顶。” 在她提出强烈的抗议下,隋枫顶着他的那头不羁的乱发和胡渣毫不动容地朝她鄙夷一笑:“你不同意可以搬走,我没意见,我是这里的房主,我总不能因为你的生活习惯而影响了我自己的生活质量。” 她差点被他的话气死,但幸好他唇角下的那抹得意让她的大脑总算保持住了一丝清醒——不要上当,他就是想让她搬出去。 看来贼人亡我之心不死。 她还记得隋欣跟她说过什么,更重要的是,这么便宜的房子到哪里去找?她才不会让他轻易得逞。 现在她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多了一个习惯,就是每天晚上瞪着镜子里的自己问个问题,顺便画个圈圈默默祈祷: 这隋枫真的是个心理变态吧?老天啊,快点让他出国吧,别再留他在这里祸害中国人了! 连上个卫生间都要计时,不是变态是什么? 隋欣当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的这些事,兴致勃勃地问了她不少问题,不过袁希灿都很“体贴”地隐瞒了过去,只告诉她她在隋枫这里住得还不错,隋枫这个人也挺好相处,总之一切太平。 “那就好,”隋欣的语气里听起来显得格外欣喜,仿佛十分乐见他们有这样融洽的关系,“我本来还担心你们会很不适应彼此的存在呢,看来事情比我预想得要好得多。对了,这个星期六我们有一场家庭聚会,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我们隋家人一起随便聚聚,自己的亲朋好友也可以过来,希灿,你也来吧?”她向她提出了热情的邀约。 “啊?聚会……”袁希灿一愣,还没搞清楚这是一个什么性质的聚会,她又适不适合出席这样的场合,只听隋欣又道:“对,你是我的好朋友,一定要来啊!对了,记得跟我的堂哥说一声,让他也回来。” “……”直觉地,袁希灿感觉邀请她只是顺便,想叫隋枫回来参加这个家庭聚会才是她这个大学同学真正的目的。 似乎也是怕她拒绝,隋欣赶紧又解释道:“我堂哥一去国外这么多年,我们家里都好长时间没见到过他了,可他那脾性,属于那种硬推着不走、倒掉着不来的性子,谁都拿他没办法……你就帮帮忙吧!” “我……”袁希灿很想说她自己也爱莫能助,而且隋枫跟他的家庭之间到底有什么问题她到现在还一头雾水,她哪有那么大的能耐能保证自己可以说动隋枫?可不知道隋欣是故意的还是什么原因,说了一句“拜托你了”就匆匆忙忙地挂了线,深怕她再说出其他的话。 对着已经毫无反应的手机,袁希灿不知道是该骂人还是该自叹倒霉。 星期六、家庭聚会…… 一直到下班的时候,她还在想着这件事。不知道隋欣到底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家庭,不但有隋枫这么一个奇葩的堂哥,还会举办这种听起来很不接地气的家庭聚会?她心里忍不住产生了一丝丝的好奇。 倒不是出于向往或是羡慕,而是这实在是有别于她的人生经历和体验。她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孩子,尤其是当母亲去世以后,家中来往的亲戚就更不多了,她很难想象一大家族的人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会是什么样子,尤其是这些亲戚似乎都还是有钱人? 穷人有穷人的心酸,可富人也未必就没有富人的苦恼。她恍惚地坐车回家,走到天橙雅居自己住的那栋大楼的时候,习惯性地正要刷卡进去,一个打扮时尚、长发披肩的年轻女子忽然匆匆从她身后冲了过来,踩着尖细的高跟鞋仿佛丝毫不惧会崴掉自己的脚。 “是这一栋……对,没错……”女子抬头瞥了一眼大楼的号码,嘴里喃喃念了这一句,袁希灿奇怪地打量了她一眼,却并没多问,只是径直走向了里面的电梯。 当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女子也跟着她走进了电梯里。 女子的纤秀和瘦弱打消了袁希灿对她的戒备,只是当她按下自己要去的那一层楼层键时,她敏锐地注意到女子犹豫了一下,手指似乎也要按下去的,但是又收回去了。 她来找人的?也要去她这一楼?袁希灿不禁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女子果然在她踏出电梯的时候也跟着慢慢走了出来,袁希灿本能地放慢了脚步,悠闲得仿佛是在走廊里散步。 女子左右张望了一下,低头想了想,这才面带犹豫地缓缓走到隋枫的那栋门前,望着面前的大门好一阵怔怔出神。 居然是来找隋枫的? 低头磨磨蹭蹭翻找着钥匙,假装自己住在隔壁另一户的袁希灿顿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