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恶的老太婆姓什么,没听人说过,大家一般都是淑梅淑梅地叫。听闻要找人来,淑梅一点都不慌。 她家平时跟村长走得近,这周围住得近的几户人见了面也会跟她客客气气地打招呼。她知道这黎家两夫妻都年轻,也不懂交际,除了干活就是躲在家里头,不要说村长,跟村里人都不怎么熟。要找人撑场,她反正是不怕的。 她底下得意洋洋,又面上假装一副长辈的奸诈样子,黎雅清也看到了。而她想到的,黎雅清自然也能猜到。 没错,他们黎家在村里的确没什么人脉,村长也很可能不会主持公道,反过来帮着咬他们一口,或者骂他们一顿,或者趁机数落他们爸妈几句。她以前也不是没见过那村长颠倒黑白的本事。所以她才会一开始只提到队长。主管整个生产队的大队长,应该不至于像村长那样会徇私护短吧。 但她也没把握自己在队长面前就一定会赢。这年代可没有监控视频,人证只有她们这些人,如果那些人死口不认,也真的拿他们没办法,说不好还真的会被倒打一耙。 她还想到了家里,想到了父母一直以来为人处事的做法。 她很有理由相信,只要他们家一天还要在这个村里生活,父母是肯定不愿意和村里人闹得太僵的,否则他们的生存环境会变得更艰难。 对方和村长关系好,其他村人会站在哪一边也可想而知。闹大了,就算黎雅清他们家占理,父母也很可能会为了不撕破脸而选择委曲求全。 她知道目前以他们家的实力,是斗不过人家的。虽然这么说好像很消极,但的确是不争的事实。他们家穷,弟妹们还年幼,自己也还没出息,亲戚也靠不住,别人真是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欺软怕硬这种事,都知道是不好,但真的落到你头上,你才会知道是有多恶心,又有多无奈。真的真的,很生气很想一巴掌打过去,甚至不切实际地很想马上有个天雷劈下来收了眼前的恶人。 但她再不情愿,心里也清楚,暂且只能先忍下这口恶气。 回到家,姐弟俩都很默契地没有和任何人说这件事,二娃还是和平时没什么两样的表情,还跟她说让她不要那么生气了,冷静得简直不像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样子。黎雅清更加觉得心疼。 晚饭后,他们各自学习,黎雅清做完自己的功课,又检查了几个弟弟妹妹已经做完的部分作业。 大牛性子有点多动症,在学习时老是坐不住,听课也不认真,因此成绩一直是班里的倒数。黎雅芬倒是作业都有做,但成绩也是不见好。二娃还刚上小一,倒不用担心,经常考两个100。 黎雅清上辈子腿瘸了以后,整天没事干,手里拿到什么都看,中小学课本、别人不要的杂志报刊、《养育鱼苗的正确方法》《现代烹饪指南》《教育心理研究》等等,很多还反反复复看了很多遍,也算扩宽了知识面。 头几年精神好的时候,她还给长期住疗养院里的小孩子开过作业辅导班呢。 后来她自己也总结出很多规律,其中有一条就是:很多人学习好或不好,跟对学习的初始印象是有很大关系的。 就比如说,有人拼音那一课没学好,然后每次学新的生字时,可能会比别人慢一点,或者多错几次;后面开始学笔画了,只要忘记上次的挫败好好学,大家其实是一样的起点,会不会拼音都不影响。但很多人会被拼音没学好那一步困住,潜意识里就认定了“我学习不好”“我学不好拼音,所以肯定觉得笔画也好难”,于是笔画就真的也没别人学得好了。 觉得荒谬吗,荒谬就对了。很多人就是有这样荒谬的潜意识,无意中暗示自己觉得学习很难是合理的,以此为自己学不会新知识提供了开脱的借口。 学生一直没得到正反馈,很可能就会损失兴趣和信心,就会有“我果然不是学习的料”的错觉。久而久之就形成恶性循环。 基础落下太多,慢慢才会真正变成所谓的“差生”。 在她看来,小芬大牛二娃其实都是这样的。他们都不是笨孩子,只是某些基础没打好,内容没学到位,就以为自己只能这么继续浑浑噩噩地学下去。 她能做的,就是灌输给他们“不害怕查缺补漏”的观念。她教他们把做错的题、不懂的地方都一一记下来,一遍遍排除,一个个重新通关,丢了什么就捡起什么,逐步减少他们“总觉得漏了什么没学会”的心虚感觉,直至完全消失。这样才能更好地鼓励他们充满信心去接收新的知识,而不是永远抱着不敢赢的心态得过且过。 大牛平时爱玩,不肯专心写作业,今晚不用人三催四请,居然破天荒地又主动又快速地完成了所有作业,而且出的错也不多。黎雅清毫不吝啬在大家面前表扬了他。 及时的肯定也是很必要的。 做完作业的大牛,一心就想有人可以陪他玩游戏。他想玩丢沙包,但大晚上的,丢沙包太激烈对睡眠不好,黎雅清没同意。最后和他商量改为弹波珠。 四姐弟都好久没一起玩游戏,对黎雅清来说,这游戏是很幼稚,但她当然不会去打击弟弟妹妹们的热情,这已经是他们所剩无几的娱乐项目之一了。 院子里没有灯,所以他们只能凑在房门前面那一小块地方,借着屋里照射出来的那一点点灯光才能看到弹珠。 大牛二娃玩得最认真也玩得最好,都赢了好几盘了。 小芬又一次差一点点就能成功得分,气得直跳。 作为大姐大,黎雅清玩这个反而历来是战绩最差的,她有点夜盲,瞄准能力也不够好,光线这么差根本对不准那小小一个坑,常常因为偏差太多而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她偶尔会很认真去对准,故意失手打到差很远的方向去,然后假装哭丧着脸,抓着身边的人边摇边啊啊大叫,这么一来大家幸灾乐祸的,就笑得更欢了。 二娃这时是最像小孩子的时候,想笑就笑,完全不用压抑着自己真实的心情。黎雅清其实很希望二娃的性格也能逐渐变得开朗起来,不用刻意去压抑自己的真实情绪。 以前是她对他关心太少,也许他在外面还曾遇到更多被欺负的时候,也许他背地里还正受着不为人知的委屈。他只是不肯说。 黎雅清在他们玩成一团的时候抽空抬头看了一下夜空,手里还捏着一颗多出来的玻璃珠。她心想,真希望我能足够强大,保护你们快快乐乐无忧无虑地成长啊。 “姐你干嘛呢,快来,到你了。”三姐弟催她归位,还谴责她玩游戏都不专心,怪不得老是输。 “哈!姐姐我只使出了一成功力,逗你们玩儿呢,我一出绝招你们就知道厉害。” 遂闹闹腾腾准备大杀四方。 然而过了一会儿。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果然好怕怕啊。”小芬觉得大姐吃瘪的样子太好玩了。 “哼!怕了吧!”黎雅清死鸭子嘴硬。 “嗯,就是怕你输了会耍赖皮。原来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小芬说。 “……”小鬼们于是又笑开了。黎雅清也跟着笑,院子里止不住的欢声笑语持续好久,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烦恼来过。 山阁村的西头还有另外一户,户主也姓黎,叫黎大海,今年43岁,是黎大江的大哥,也就是黎雅清的大伯父。黎大海排行老二,比老四黎大江年长7岁,成家立业也早,因此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比黎大江的孩子都大很多,基本都成年了。 兄弟俩都在同一条村,却是不怎么互相往来的。为什么呢?这就要说到上一辈的恩恩怨怨了。 据黎雅清所知,不和的原因可以总结为:家产分配不均引起的纠纷。 据说,黎雅清的爷爷是有份公职的,退休后按惯例可以让自己的一个儿子继承职位。铁饭碗当然谁都想要,爷爷也不好指定给谁,就和老伴商量,交给他们自己选或者抓阄。一个是继承公职,和一套小一点的三间屋和一个小院子;一个是没有公职,但有六间屋、一个小院加一个大院子,约是另一套的五倍大。田地三七分,老人家可以选择跟任何一个儿子一起生活,跟谁一起住,谁就可以分大份的田地,但老人的生活费,要两家一起平摊。 不管哪个年代,铁饭碗都是争破头的,任谁都会想要第一个选择。房子再大有什么用,能当饭吃吗?可有份公职就不同了,过年过节还有油有米可以领,福利顶呱呱的好。谁不想舒舒服服坐办公室领工资,而要辛辛苦苦去种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