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睛一闭一睁,时间变成了十年前。 瑾笙躺在医院病房里努力消化这个现实,她以为闭眼之后就是黄泉碧落,还寻思着看看彼岸花红不红,寻思着问问孟婆汤能不能加把糖,寻思着瞅瞅黑白无常两位勾魂使长得帅不帅,结果都没成。轻飘飘的魂魄没飞到该去的阴曹地府,而是不知怎么的,回到了十年前。 十年前啊,是她最好的时候,她是一线最大牌的影后,梁瑾笙。就算是当年风华绝代的江玉婷或者陶桃,最红火的时候也未必红得过梁瑾笙,红得像黄粱一梦,走过了巅峰,剩下的竟然都是下坡路了。 梁瑾笙看看沙发上坐着打盹的生活助理小美,对啊,十年前那个时候,小美还没嫁人,没离婚,没成为带着孩子一脸枯黄的单亲妈妈。这个时候的小美才二十岁出头,一天天水灵灵甜蜜蜜跟着她身边转来转去,喊着瑾笙姐,也还没走到为了钱出卖瑾笙,搞得瑾笙婚礼前一天爆出负面绯闻,被男方家长退婚,成了当时火爆的一个娱乐圈笑话,救活了好几家要破产的小报。 这时看到推开门轻手轻脚进来的清瘦男人,梁瑾笙一愣,想起来那时候的经纪人还是周玉。是周玉啊,周玉是好人,真心替梁瑾笙考虑的好人,那年跟周玉大吵一架,气得周玉摔门而去,等过些天公司直接给梁瑾笙换了经纪人,听说周玉是得罪了什么人,也没法干经纪人了,转行开餐厅去了,那之后梁瑾笙几乎没见过周玉了。为什么吵来着?梁瑾笙有点头疼,竟然想不起来了。 周玉看着梁瑾笙醒了,过来问着:“退烧了,多喝点水吧。”说着给梁瑾笙倒了一杯温热的开水,不凉不热,入口温度正好,是周玉一贯的体贴。梁瑾笙说着:“给我拿个镜子。”周玉从一旁化妆包里拿出来,递给梁瑾笙,梁瑾笙看着镜子里自己胶原蛋白满满的年轻脸蛋,嘴角微微翘起,想着还是十年前的年纪好,不用打针,不用手术微调,真年轻。 周玉看了看手机,说着:“晚上有个饭局,要不还是推了吧,你感冒还没好,去了少不了喝酒应酬,不到半夜脱不了身。”周玉说得试探,他知道梁瑾笙是个喜欢热闹的性子,又长袖善舞,左右逢源,该结交的人一个不漏,所以才混得这么风生水起,哪怕是生病了,一旦有重要的局,她是不会放过的。 梁瑾笙想了想,问着:“都谁啊?” 周玉说着:“咱公司里张总,佳诚影业孙总,还有三五个投资人,做生意的。” 梁瑾笙笑道:“几个想睡我的?开价了吗?新片子准备投多少钱?” 周玉一怔,没接上话,梁瑾笙无所谓地笑笑,说着:“推了,说我生病,我也确实病了不是嘛,谁爱去谁去吧,都是那点心思,没劲儿。” 周玉狐疑地看着梁瑾笙,瑾笙缩进病床被子里,懒懒道:“我再睡会,别的日程也都推了吧,我休息两天,扁桃体还肿着呢。” 周玉还想说什么,瑾笙已经闭上了眼睛,养神去了。活了一遭,死了一遭,也是费神费力的事情,可不得好好养养神,还要想想这多出来的十年,该怎么活。瑾笙轻轻叹了口气,倦倦地睡了过去,梦境中见到了很多很多人,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对得起她的,对不起她的,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最后统统归为寂静,她透过那些密密麻麻的人群,好像仍旧能看到黄泉边上火红的彼岸花,死的时候没看到,反倒在梦里见到了,花开无叶,美得凄凉。 睡到晚上,瑾笙饿醒了,让小美去买些好消化的粥饭,外面下了小雨,周玉捧着一大捧火红的玫瑰花进来,带着夜晚微凉湿润的雨气,红艳艳的花瓣让瑾笙想到了梦里的彼岸花,心里也跟着一沉,问着:“哪儿的花?” 周玉抽出花丛中的卡片,递给瑾笙,说着:“这位先生送的,贴身秘书亲自过来,拒绝不好,我拿进来装装样子。” 瑾笙笑道:“贴身秘书亲自送就是看得起我了对吗?是哪位了不起的先生,我瞧瞧。”瑾笙一看龙飞凤舞力透纸背的卡片留言和签字,就笑不出来了。 “祝早日康复。 云谦礼” 云谦礼啊,当年她的追求者之一,不过被瑾笙拒绝过几次,就不再出现了。瑾笙脑子里关于云谦礼的片段并不多,不过倒是有几个印象深刻的时候。一次是她初拿影后的时候,云谦礼请她吃了个饭,那时候他俩才第一次见面,瑾笙以为不过是寻常饭局,直到云谦礼拿出了硕大的鸽子蛋,跟她求婚,瑾笙觉得云谦礼脑子有病。那之后就有意避让了,瑾笙的世界那么热闹,多一个云谦礼看不出多,少一个也不觉得少,瑾笙觉得那是无所谓的人。 只是生命走到尽头的那段清冷日子,神智模糊之间,好像看到了一个人,走路微微有点瘸,从医院白净的走廊尽头逆着光线走过来,小声喊着“瑾笙”,喊得小心翼翼,怕惊扰了马上要远走了的魂魄似的,瑾笙不太确定那是不是云谦礼,不过闻到了好闻的花香,清淡中又矛盾地带着点浓郁,像是沾染了袅袅雨气的玫瑰花,瑾笙微微睁开眼睛,用着回光返照时候最后的力气,看清了云谦礼满脸的泪光,瑾笙那时候几乎是有点错愕地想,这个人,难道是真的爱我?可是我都快忘记他是谁了。 据说云谦礼小时候摔断了腿,救治不当,后来走路就一直微微瘸着,不仔细看倒是不显眼,不过完美主义的瑾笙就是觉得碍眼,远远看着云谦礼就赶紧避让,云谦礼走不快,看到瑾笙避开,识趣地就不再往前凑了,就远远看着,看着她走上巅峰,看着她落下神坛,看着她走到生命的尽头,就是一直没有走近过。 周玉以为瑾笙会让他把花扔出去,没想到瑾笙接过了那捧玫瑰花,说着:“找地方插着吧,添点喜气。”然后把卡片收到了包里,周玉犹豫道:“以前你都是不收的。” 瑾笙顺了顺玫瑰花瓣,残存的凉凉雨滴沾染到了指尖,她说着:“又没什么仇没什么怨,跟花过不去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