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十年,夏。魏王叛乱,逼宫不成,肆虐京都,闯入苏宅,将我挟持而走。
那一日,本是晴好天气,碧空万里。却不知为何,临近晌午,天气骤变。
天空阴霾的比之黑夜还要暗上几分。雷电交加,大雨滂沱而下,冲刷着山石泥泞滚落,在一片雨雾之间,看不清来路,也瞧不出去向。
京郊。两帮人马对峙着,强弩弓箭,蓄势待发。气氛压抑沉闷得像是一只无形的大手掐在喉头,让人喘不过气来。
韩璟左手紧攒着我的衣领,右手握着匕首抵在我颈项。衣衫尽湿,且有几处不知是因着逃窜还是打斗,已被划破,仓皇狼狈之态哪里还有半分昔日桀骜风流的大周朝三皇子的模样。
这年我不过三岁,在风雨的吹打之下已有些摇摇欲坠,或许是因为冷,又或许是因为生死间的恐惧,身子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嘴唇发白,眼睑下垂,仅眯着眼睛看着对面的父亲,带着无尽的希冀与渴望,父亲自小便最是疼我,便连兄长也退了一射之地,他是我的神,他一定会救我!
“爹!”我微弱的呼喊淹没在这磅礴的大雨声中。
“苏长青,我韩璟此生从未求过人,今日便求你一回。自古来,成王败寇,事已至此,我自知已是无路可走,可这些跟随我的人。”韩璟转头看了眼已经丢盔弃甲,溃不成军的部下,沉声道,“如今大局已定,我所剩也不过这不到一百人,对他韩琏再构不成威胁!你既不肯帮我对付韩琏,我也不逼你!只需你放我们一条生路,我自然将令爱安然归还。”
“殿下!殿下何必对他言求?我们护着殿下杀出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以殿下的才能,总有一日能卷土重来!吾等誓死追随!”
为首的将军“嘭”地一声跪地,身后兵士亦然。
这样整齐划一的动作,震天的气势,让我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越发加深了心中的恐惧,连连唤道:“爹!爹爹!”
鲜血染红的铠甲,便是这倾盆大雨也无法洗尽。那一滴滴的血渍承载着每一个逝去的生命,耳边恍然依旧能听得金戈铁马的战乱纷扰之声以及那些未曾消散的魂灵的惨绝人寰的嘶喊。
将军握着手中已经断裂的大刀,看着眼前追随多年的亲王殿下。昔日的魏王,经韬伟略,桀骜不驯,风流潇洒,芳华绝代。可是如今如今却到得挟持幼女以逼迫敌军就范的地步,这是怎样的悲戚,怎样的无奈,怎么的耻辱。可这一切却竟是为了给他们一条生路。
泪水不自觉间从深陷的眼眶流出,和着雨水,遍布满是皱纹的脸颊。喉头几经哽咽,最终只吐出两个字:“殿下!”
韩璟眼神一扫,带着从未退却的上位者的威严与凌厉。向来忠心不二,唯命是从的老将军再不敢言。这般的气场竟是叫我更加瑟瑟发抖,看向父亲,渴望寻求救援。
然而对面。始终寂静如初。大军依旧摆着随时奋战的姿势,不退不进。
父亲持着弓箭,不发一言。
“爹!”
父亲眉宇一蹙。
“苏长青,我数三声,你应是不应?”
冰冷的匕首轻轻往里一推,划破粉嫩的脖颈,鲜血顺着兵刃滴滴滑落。我心中恐惧更甚,吓得哭了出来,却牙关紧咬,不敢吭声。
“大人,三小姐”
身边侍卫的提醒,父亲置若罔闻。
“一!”
“二!”
“三”
三字未曾落音,羽箭已破空而出!
啊
我惊叫着醒过来,这才发觉自己全身湿透。我定了定神,眼珠转动着,恍然发现,我已经不再山洞,这是一处不知道哪儿的木屋,但是年久失修,破败不堪。寒风呼啸着,犹如厉鬼的嘶吼。我蜷缩成一团,裹紧了自己。
小黑已经不知去向。他死了,在我的怀里死了。我仿佛瞬间理解了花颜的疯狂。看着对自己极为重要的人死在自己的怀里,看着他一点点在怀里咽下最后一点气息,但自己却爱莫能助!好残忍啊!
我捂着胸口,哪里揪着揪着疼痛,如同当年被父亲一箭射穿一般。
父亲!我竟然在这种时候恢复了当年三岁时候的记忆!那一箭彷如昨日。我当时年岁尚小,懵懵懂懂,在那一箭破空而来之时,不是不惊讶的。发烧昏迷不醒之时,也是曾怨过,怪过的。想来,我后来的失忆,只怕一部分是因为伤势,另一部分也是因为心结吧。
然而,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皇上费了多大的劲才逼得韩璟不得不反,自寻死路,要的便是一劳永逸,绝不会放过。况且,韩璟母族妻族势力庞大,权势积蓄已久,虽当时败了,却不知还有多少隐在暗处的棋子!因此,此人绝对留不得!
父亲虽受皇上器重,身居高位,却并非能事事做主。比如当年,再比如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