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米确实没有说谎。虽然房间足够,但并没有多余的床供他们使用,被褥也不够。所以他们最终还是回到了马棚里;那儿至少有干草。 清早起床后,他们倒是有了同主人一家共进早餐的荣幸。食物是一大碗稀麦片粥、一小碟蚕豆(居然有十来粒之多),以及五片各种杂粮镶嵌的黑硬面包。 “还会有一些土豆。”多米夫人喜气洋洋地表示。这种原产地美洲的食物,自从被引进欧洲之后,就因其易活高产、价格便宜而大受欢迎,成为平民生存的保障之一。自18世纪起,曾经肆虐一大片地区的□□就很少出现过了,这同外来食物的引进不无关系。 话说回来,也只是能保证农民不饿死而已。 多米夫人悄声揭了老底,如果不是有客人在,他们的早餐绝不会如此丰盛。她乐呵呵地嗔骂着,都是那个老顽固,说什么也不肯让别人看笑话。 玛丽面上附和地笑,心里却有些发苦。 城市里若有人穷困潦倒,那通常是因为没有工作,又没有土地;她本以为以耕种为业的农民会更好一点;现状把她的“以为”摔得稀巴烂。 难怪夫妇俩都是矮小瘦弱的模样。这个时代,也只有营养充足的贵族才能生得高大;东西方在平均身高上的差距没有后世来得那么大。 玛丽每一样食物都尝了一点。她不挑食,却也觉得味道并不好。法国美食享誉世界,但此时的底层民众无福享受。不过,她还是设法赞扬了蚕豆,表示“味道非常令人印象深刻”。出乎她的意料,维耶尔和夏尼夫人对这一顿早餐没有多余的表示,看起来甚至比她还适应。玛丽再一次肯定,这俩人都不是普通贵族;而她暗中评估的两人,也在评估着她,诧异于她在农民餐面前的表现。 早餐过后,神父就催促着回朗布依埃城堡了,而阿妮珂双手同意。只要王储妃还有性命威胁,他们就都不能安睡。 “唉,我昨天撞到了头,现在还晕着,受不了摇晃。” 玛丽撒了个小谎;她还想在这儿多待一段时间,看看普通农民的生活。 神父猜到她的打算,可又能拿王储妃怎么办。 “那么至少通知城堡,让他们知道你的下落,再多派些人来保护你。” 这一点玛丽同意。不知道郎巴尔现在得有多着急,也不知道诺阿耶夫人到城堡了没有。 神父说:“夏尼夫人,不如你跑一趟吧?” “这样的差使,还是由您做比较妥当,”阿妮珂才不会给王储妃和假神父独处的机会,“我没去过朗布依埃城堡,那儿的人不认识我。” 两人惺惺作态地推让一会儿,玛丽看不下去了:“不如你们两个一起去?” “不行!”这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说真的,我觉得挺不错。总不能一个也不去吧?” “我们得留下来保护你。” “没错。” “这儿有这么多村民都在看着呢,任何可疑的陌生人一进村就会被发现。我们昨晚不也是这样吗?待会儿我再借一套衣服,穿成普通农民的样子,就不用担心了。” 最终还是王储妃的意见胜出。 维耶尔又问多米,能不能在村子里借到两匹马。 “你在开玩笑吗?马是要留着耕田拉货的宝贝,谁肯让生面孔借到不知道多远的地方去?能借两头驴子就差不多了。” “……” 玛丽偷笑:漂亮神父骑驴的画面,她还真想看看。 “这样,”维耶尔从钱袋里抓出一把皮斯托尔,放桌子上,大约十来个的样子:“劳驾您跑腿,跟他们把马买下来,两匹就行。” 多米瞪着他的手:“远远用不着这么多。” “剩下的您留着。” “我是这种不劳而获的小人吗?” “您不是。那是您的跑腿钱,您应得的酬劳。” 多米鼻子里发出嗤声:“你把我当傻子呢!如果剩的是几个苏,那跑腿钱我就收下了;再多准没好事。” 说着他捞起5个皮斯托尔,潇洒地走了。 维耶尔的表情相当精彩。 玛丽忍不住大笑:往常只见过他把人挤兑得说不出话来,想不到今天还能反过来。 多米夫人望着桌上的金币忍不住叹气。这对他们家来说是一笔巨款。 跟古代中国一样,古代欧洲的货币价值不是恒定的;而且由于各国之间商业贸易频繁,货币也相互流通,货币价值就更难统一标准了。皮斯托尔原本是西班牙金币,在十六世纪西班牙帝国的强力辐射下,对各国造成很大影响。后来各国政府发行的同价值的金币(例如法国的金路易)也被叫做皮斯托尔。 1皮斯托尔大约等于10里弗尔,1里弗尔则被规定为20苏。 而多米一家一年也挣不到100里弗尔。 不用玛丽使眼色,维耶尔把桌上剩下的金币送到多米夫人面前:“我们不仅打扰了你们一夜,还有幸享用了一顿美好的早餐。昨晚您们还救了我们的性命。假如不付任何报酬,上帝会惩罚我们的。您看,我是圣职者,最清楚不过。” “这……要是让老顽固知道,你不知道他会有多生气。” “您把它藏好不就行了?兑换成小埃居或者银埃居,一次拿一点慢慢地用。”玛丽出主意。 女主人终于被说动,伸手就要去拿,却又停住了。 “这些金币我不要,能不能求你们一件事?” “什么事?” “带小奥兰走吧。给你们做仆人也行,或者当学徒也行。” “他可是不愿意呢。” “嗐!他年纪小,不懂事。他现在就靠在各家各户帮忙干点杂活、跑跑腿来养活自己,可大家也是看在他是个孤儿,怪可怜的份儿上,才分出点吃的用的给他。等过些年他长大了,在村子里哪还有人肯用他?自己都过得紧巴巴的呢!到时候还不是要到城里去找事情做。可不会读书写字,又没有一技之长,也就只能卖力气罢了。秋收之后,我那位本来也跟其他农户一样,到巴黎去做工,往年多少还能补贴些家用,今年他因为下地时摔了一跤,腿有些使不上力,就没人肯雇他了,这才回家里来的。还有好些人,”她压低声音,“在农闲的时候,就跟着卡图什去当强盗,等春播时候再回来。也有人在尝到甜头之后,就干脆把土地让出去,只干杀人劫道的事。曾经有人邀我家那位一道去,但我们都觉得那活儿太危险,又违背主的教诲,就婉拒了。我真怕将来小奥兰也走上那条路。” 见玛丽沉默不语,多米夫人有些急了: “奥兰聪明又懂事,给各家干活手脚麻利,勤快肯干,还能逗人开心,您带他回去,铁定不会添麻烦的。” “金币您收下,”玛丽笑着说,“小奥兰我也会带回去。当然,您得说服他才行。” “哎,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