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细雨,薄雾缠绵。清晨一缕微光朦胧淡秾,打破了浣衣局的片刻宁静。
浣衣局宫婢五更天儿便要起身,照着从阖宫送来的衣裳仔细清洗,就是冬日里也没个例外。
来这年头稍长些的,便可分得些好差事,后宫的衣裳自是干净规整,浣洗起来也更轻巧。而唐蓁这种新来的,没得捡,只能轮着洗太监的宦衣。
“赶紧的,手脚都麻利些,仔细着别将贵人们的衣裳给糟蹋了,否则有你们好果子吃的。”
浣衣局掌事太监赵全,尖着嗓子,在浣漱台边打着圈儿。
这一水的宫婢都由他打理。
上到他这儿的,多半是在贵人那儿不得力,遭撵儿的。或是进了内务府,不消着打点被塞进来的。
总之,进了这浣衣局,便没那舒坦日子过,时日长了,怕还得落得个骨节酸痛的毛病。
唐蓁持着棒槌,将衣裳裹上皂荚,使劲儿拍打着。
太监们因着早早净了身,宦衣下襟和裤子处总会有些许恶臭,故以宫婢们最不愿碰的便是这些个衣裳。
赵全踱步,背着双手,一双鼠眼轻眯着,瞧着就是不好相舆之人,皮骨下还藏着几分市侩。
他掂了掂怀襟里的银子,冷笑一声,朝着唐蓁身后走去。
唐蓁能感觉到身后那股子不怀好意的注视,她低头,只继续用力拍打着。
好不容易将一摞宦衣洗好,唐蓁抬手轻轻撩了撩额边的碎发,刚想拧起,手旁的井台边又端来两大摞宦衣。
她偏头,看向来人。
“看什么,把这些个全给杂家洗了。”
唐蓁看了看四周干活的宫婢,她们手上洗的大多都是后宫贵人的衣物,而所有的宦衣仿佛都被甩到了她这边儿。
“公公,这些,全我一人洗吗?”
她嗓音柔柔,一双剪水眸清澈明亮,炯然有神。
赵全打量着她,见她姿态挺拔,不卑不亢,舌尖不自觉抵了抵腮帮。
“哟,这不是才从东宫来的唐蓁姑娘么。”
唐蓁不喜他这般眼神,没应声。
赵全讪笑,眼底却满是嘲讽,“怎的,唐蓁姑娘先前在东宫伺候惯了,便瞧不上咱们浣衣局的差事儿了?”
他绕着唐蓁,缓缓围步。
“杂家知道,咱们这些阉人的衣裳呀最是脏臭,可说到底,大伙个左右都是奴才,谁还比谁高贵的呢?”
赵全说着笑容淡去,面容逐渐可怖。
他凑到唐蓁身边,隐隐闻得那股鸢尾草香味,闭了闭眼,而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用只二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
“你若是走的出这浣衣局,便是你的本事。若走不出,杂家让你做什么你就做,少跟我耍嘴皮子。”
说完,赵全双手掸了掸衣袍,嫌恶地看了她一眼。
这身上这么香,身段这么好,怎的脸却生得这般无趣,真是扫兴。
他啧了声,转身回了后院。
唐蓁看了眼堆积如山的衣裳,轻声叹口气。
那日宋辞拂袖而去,到底是没在月歆宫留宿。沈承微便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在了唐蓁身上,一怒之下将她扔到了浣衣局。
眼下隆冬刺骨,每天要洗这么多衣裳不说,唐蓁还尤为担心孤身一人留在东宫的桃夭。
沈承徽自那日起已是恨毒了她,定不会善待桃夭,她二人的处境竟是比刚入宫时更难了。
唐蓁从天蒙亮,一直洗到晌午,涮得手都快抬不起,这才放下棒槌去用午膳。
浣衣局的膳食尤为简单,只一些馒头和清粥,够裹腹的。
可唐蓁到时,竟是连半个馒头半碗粥都没得了。
浣衣局宫婢们分坐两端,有说有笑,只唐蓁来时,大伙儿纷纷噤了声,而后默默将碗筷收收,快步离了去。
唐蓁站在原地,摸了摸发着响的肚皮,第一次体会到了饥寒交迫的滋味。
正当她发楞时,角落边倏地发出一道清脆声响。
唐蓁望去,发现竟是睡在她邻铺的冬雪。
唐蓁朝她笑笑,转身想走,没成想冬雪却叫住了她。
……
晌午过后,宫婢们便要将晾晒好的衣物分送各宫,多数都忙碌起来。
趁着这会儿子没人,冬雪拉着唐蓁来到长围房内,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悄悄递给她。
“快吃吧,还热乎着。”
唐蓁怔忡,没敢接。
自爹爹出事,她身边除了桃夭,便再没有人对她这般好过。
“傻愣着做什么,快拿着啊,洗了一早上的衣服,你不饿吗?”
冬雪长得白白净净的,弯弯的眼睛,虽称不上美,却也是清秀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