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人闻声跑来的时候,我发觉自己身上被寄生者所施加的禁锢消失了。 只是右眼比原先疼得更加厉害,所以被人从桌子底下拉出来的时候,全身抖得像是得了风寒。因此他们暂时没有多问我什么,只一边徒劳地对那个死去的警察进行着抢救,一边派人把我送去了医务室。 包扎好伤口在医务室里独自呆坐着的时候,一名抱着摞文件的中年警员走了进来,关上门,将文件重重丢到我身旁的桌子上。 然后瞪着我。 瞪了有那么半分多钟,这才开口,冷冷对我道:“刚才跟你在一起的那位刘警员,有没有说过他为什么来找你。” 我摇摇头。 “他是打算来告诉你,就在半小时前,你的嫌疑差不多已经排除干净了。” “……是么?验尸报告出来了?” 他没有回答。 继续用他严肃又悲哀的眼神瞪了我一阵,然后干巴巴一字一句道:“但他刚才去世了。” 这样的眼神实在叫人不知是该点头,还是该做出怎样回应,所以我只能低头沉默。 “他活了三十多年,从来没得过心脏的毛病,可是刚才医生来检查后说,他的死是由于心肌梗塞。” “……是么……” “但心肌梗塞通常是基于某种刺激,可是从当时的监控录像来看,从他进屋一直到死亡,他没有跟任何人起过冲突,除了曾经和躲在桌底下的你说过几句话。” “……是的。” “所以他真的是猝死了?” 问是这么问,但从他的语气和神情来看,显然并非如此。所以垂下头,我没有吭声。 于是他接着又道:“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在他进来前,你到底为什么要躲在桌子底下?” 这问题叫我该如何回答。 只能继续沉默。见状,他皱了皱眉,朝我那只绑着纱布的手指了指:“你有过精神病史么。” “没有。” “但从监控录像里看,你就像个疯子。你都知道你干了些什么吗?” 我看了看他,没有吭声。 “自言自语,神思恍惚,一度像发现新大陆一样盯着你头顶上面看。我说你当时一本正经的到底在看些啥?看到妖怪了?还是神仙了?所以干脆钻到桌子底下躲起来了??你看看你的手,如果不是录像里拍得明明白白,别人真当咱对你动私刑了,你没事用地砖自残做什么?呵呵,丘北棠,说你没有精神病我还真他妈不信了。” 一连串的话,完全不顾忌别人情绪和尊严地冷冷朝我丢过来,直听得我脸一阵阵发烫。 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静静忍耐, 这忍耐令他眼神和语气终于稍微缓和了一点,在抬腕看了眼手表后,他走到我身边,将桌上那摞文件重新拿到手里,然后深吸了两口气朝我看了看: “言归正传,现在我们来说说火车上那两起死亡事件的验尸结果。” 这名警员就是跟刘姓警员一同负责夏萍李信死亡事件的搭档。 好搭档的突然死亡令他无比悲痛,并且从他对我的态度和话语可充分看出,虽然监控录像足以证明刘警员的死完全跟我无关,但他仍是将一切责任全都归咎于我,因为若不是为了来找我,刘警员不会突然就这么英年早逝,况且我在录像中的表现是那样的古怪。 不过纵然如此,出于职业操守,他还是以最大的力度克制住了自己的火气,然后以公式化的平静口吻对我说起了那位刘警官当时来找我的原因。 原因是,刚出来的验尸报告排除了我的嫌疑。 夏萍的确是死于严重脱水,以及嘴上那大片伤口所导致的感染。 感染中含有某种菌类,那种菌类只有老鼠的唾液中才含有,因此也就解释了她的伤口为什么如此像是被某种啮齿类动物给啃咬的。 可是仍无法解释得出,为什么她会在一列备有充足水源的火车上严重脱水,又为什么会遭到老鼠的啃咬,毕竟在对那列火车最容易潜藏老鼠的地方进行过检查后,他们连一粒老鼠屎都没能找到。 所以,只能留待以后对那列火车进行进一步调查,以及将尸体送到更高级别的地方,针对她的脱水问题进行更为详尽的检查,以确定这种脱水到底是不是基于某种不知名的药物所导致。 而李信,则太让人意外。 原以为他是死于食物中毒,没想到他确凿是死于谋杀,杀他的人不是别人,竟是他妻子夏萍。 他们在他胃里找到了依迪乐(此为杜撰)——某种工业用化学品的残留。 这种化学品少许一点便可致命,所以市面上是找不到的,但在一些建材类的工厂里可以找到,比如夏萍工作的单位。它们在夏萍为李信准备的水壶、水果、以及水果刀上都被检验到了,可见,为了能达到绝对不会失手的目的,夏萍事先做了足够的准备,无论李信喝水还是吃水果,亦或者用水果刀切吃任何一种东西,都会中毒身亡。 听完这警员的一番话,我不由手心里悄悄捏了把冷汗,因为想起昨晚夏萍曾邀我吃橙,所幸被我拒绝了,不然的话,虽然我的确没有几天可活,但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提前被人毒死,却也是绝对不甘心的。 但真奇怪啊不是么。 既然这两人是为了修复关系才进行了这样一次旅行,那夏萍为什么要谋杀李信?而且还是用了这么容易就被警方查出的方式去谋杀?我记得很清楚,在火车上听她谈起她的婚姻以及这场旅行,虽然语气中诸多不满和无奈,但她确实是想今后能好好跟李信生活下去的,一个会为生活而妥协的,怎么会抱有这么必杀的决心? 当我将这一点想法同那警员述说后,他瞥了我一眼,挑眉道:“修复关系的旅行?你错了。虽然目前还没能联系上李信的家人,但根据夏萍的说法,这两人是为了躲避债务,所以逃出来的。” “债务?李信家里的债务么?”我问。 “不是。”他再次瞥了我一眼,道:“是两人共同的债务。李信家原本生意失败导致将房产拿去抵押还债,但在情况略微得到缓和后,不甘心多年经营的产业从此消失,李信就缠着夏萍将他俩新买的房子给卖了,然后用所得的钱再次去投资,可惜投资再次失败,不仅丢了房子,还欠下又一笔债务。由于当初投资是以两个人的名义,所以这笔债连夏萍也牵连上了,追债的人逼得很紧,李信又完全担不起那个责任,总是躲在夏萍身后,夏萍担心长此下去会连累到自己父母,就说服李信跟她一起逃离他们住的地方,去找个偏远处避避风头。夏萍的父母说,当时夏萍给他们的最后一通电话,就是这样告诉他们的。只是没料想,她那时已经动了杀念,可能是对生活已经绝望了吧,觉得还债遥遥无期,同时也是对李信失望到了极致。” “所以就干脆杀了他?” “基本上就是这样。” “可是……跟她一起聊天的时候完全看不出她有杀人的念头……” “那是当然,”我的说法令他嗤笑了声:“有哪个杀人犯在杀人前能让人感觉到他的杀人念头?正如你,如果不是有摄像头的记录,又有谁会觉得你这么一个看起来老实又安静的学生妹,会在一个人的时候做出那么奇怪荒唐的举动。” 他说这话时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着一个无可救药的精神病患者,那种得了病,但自己完全不自知,总是坚称自己很正常得精神病患者。 所以我知道没有澄清的意义,况且也确实澄清不了,毕竟是铁板钉钉的事实。 “不过,夏萍有没有跟你提起过李信有情人?”过了片刻他话锋一转,问。 我点点头:“提到过,应该在后来时断了往来吧。” “没有。在他的死亡现场,我们找到了他的手机,他当时正在跟一个女人短信聊天,语气很暧昧。” “……他的生活状况都这样了,还有心思跟他情人继续保持着关系?” “没错。其实这人对自己生活状况的意识并不太大,在家里负债累累的情况下,他开销仍是挺大的。而夏萍家里条件不错,工资也挺高,她的卡经常被他刷爆,可见,后期她一直在养着他。” “真是……够差劲的男人……” “这女人能忍他那么久也算是个奇葩。但这种忍耐一旦到了极限,发作出来会比什么都可怕,我猜测她原本是打算自杀的,但怨念一出,就觉得无论如何要带上他一起死,才会甘心。” “可是她为什么自己反而是死于脱水……” “这就说不清楚了。虽然那种化学品会让人产生类似食物中毒一样的反应,上吐下泻,导致脱水,但她的那种脱水状况却完全不一样,差不多就像是把人暴晒在沙漠里给活活晒干……”说到这里,似乎是觉得自己说得有点过多,他停了下来。 随后再次抬腕看了下表,起身朝门外一指:“行了,差不多就这样吧,你先去做个精神鉴定,再到前面登记一下,做个备份。之后你就可以走了。” 突如其来的自由让我一时有点反应过来:“……真的?” “你不再是犯罪嫌疑人,我们也没必要继续扣着你,但鉴于你的精神状况,我们会联系你居住地的派出所对你持续监督一阵子,免得再害人。” 这话说得我脸上的血再次一阵上涌。 “而且我还必须明确对你说明一点,我觉得老刘的死跟你脱不开关系。” “凭的什么。”忍不住强硬了一句。 “凭我干了八年刑侦的直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