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有时候我觉得在一个恰当的距离默不作声看着冥公子,是一件颇为有趣的事,因为他的样子是我曾经笔下最理想的人物,集中了我所感兴趣类型异性的种种优点,于一身。
画他的时候我从未想过有一天能看到他活生生站在我面前走路说话,思考沉默或者微笑。这几乎能给人一种上帝般的感觉,因为上帝创造了人类,而我创造了冥公子……他的外表。
现在我看着他气定神闲地对着老道士微笑但却并不觉得有趣,因为这微笑是为了一些不太妙的事。虽然我不知道那到底会是种什么样的事但从老道的脸色看起来相当糟糕。
“想起来了么。”过了会儿,冥公子又问他。
他摇头但不知怎么动作顿了顿,然后掐指飞快地心算了一把。“这不可能,”然后他脸色更加难看地望向冥公子:“难道我们都死了?”
“他说啥呢?”一旁的舟老板显然没有听懂扭头朝冥公子问了句。
冥公子没有回答因为这个时候老道士倏地转过身踉踉跄跄朝自己两个徒弟方向跑了过去。但没跑两步戛然而止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因为嘴里突然碰触一口血。
这动作并没能挡住血从他嘴里汩汩流出,不过老道并不在乎,他是被眼前一个骤然的发现给惊呆了,惊得瞪大两眼面孔憋得通红,直到心口里再次一团老血喷出,他一屁股跌坐到地上,喃喃说了句:“都死了……”
什么都死了?
困惑中我循着他目光朝他看的方向望去,不由吃了一惊,因为我看到老道的两个徒弟一前一后坐在地上,大概离棺材三四步远,所以裤子都被棺材里流出的血给浸透了。
但他俩没有任何感觉,就那么一动不动坐着,面对老道那副震惊骇然的样子完全无动于衷。
但即便他们对此有任何反应,我也没办法从他们脸上看出来,因为他们脸上一片空白。
就那么白森森的一片,但刚刚舟老板跟冥公子说话的时候,明明他们还没有任何不妥,为什么这么短短片刻时间,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难怪老道说都死了。没有鼻子没有嘴,谁能呼吸?没有呼吸,谁能活?
所以才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敢情在我们全都没有注意到的时候,这两个人竟然是被这么活活给憋死了……
可是,这死得也太奇怪了吧,怎么会五官都消失了呢?
琢磨着,没防备舟老板突然跳起身,指着棺材惊惶失措地大叫了声:“人呢!阿芳她人呢?!”
阿芳不见了。
那个至多两三分钟前还一动不动躺在棺材边的女人,突然在棺材底下那一片浓稠的血液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同样消失无踪的是道士两个徒弟的五官,难道阿芳和两个小道士的五官,都被这片血给吞掉了?
正当我被脑子里这突然冒出的古怪念头给惊得一跳时,忽然喀拉拉一阵响,舟老板面前那堵墙上的裂缝突然扩张了开来。
哗啦啦一阵掉下一大块石灰,露出水泥背后青灰色的砖头。
砖头很湿,扑面冲来一股浓重的腐臭味,乍然闻到这味道几乎让我吐出来,但我没吐,舟老板却吐了,因为那片砖头缝隙里长满了头发,就是那张面具脸侧的头发。
头发像植物一样密密层层,在水泥突然剥落后,大约被空气吹得翻飞而起,露出底下半张脸。脸烂透了,除了枯叶似的皮肤勉强包裹着干枯的颅骨,看起来是一具被砌在墙壁里很久,久到已经木乃伊化的干尸。让人感到可怕乃至恶心的是,它明显看起来是活着就被砌进墙壁的,因为它虽然只有半个头颅露在砖头外,但那是它活着时奋力挣扎,所以导致的结果。
但最终它没能冲破这些砖头的禁锢。它死在了这堵冰冷潮湿的砖墙里面,死后头发不停生长着,挤出砖头,挤到面具边……所以,那张被用来锁住舟老板妻子阿芳的面具,并非是它长出了头发,它只是被别人的头发给缠绕住了,那些来自距离它半米多远,一个被用极其残忍可怕的方式,活埋在墙壁里的人所经年累月生长而成的长发。
“这是什么……这是什么啊??”
目瞪口呆对着这堵墙壁和墙壁上那张露出来的头颅看了半天后,舟老板牙齿咔咔打着哆嗦,指着它们不敢置信地用力摇了摇头:“这房间里怎么会有这东西……这死人是谁啊?他妈是谁啊?!怎么进去的?不可能啊……我把这面具刷在墙壁里的时候压根就没见过啊!”
“真的没见过么?”不知为什么,冥公子对这突然出现的一幕却似乎并未感到太过惊讶,他面上的表情甚至依旧是平静无波的,仿佛一具心无杂念,完全不会为任何外界突发的事情而感到困扰的机器人。
“真的没有!”舟老板用力且几乎狠狠地点了下头。
但刚回答完,他突然忽的把头抬起,再次朝那堵墙上看了过去。
过了片刻蹬蹬后退两步,面色发青活见了鬼似的指着墙上那干尸一声怪叫:“大丫儿!她是大丫儿!大丫儿怎么会在这儿?!”
大丫儿是谁?
这问题没等任何人问起,那堵墙上再次传来喀拉拉一阵脆响。
紧跟着就见那片青灰色砖头连同外面的石灰掉下一大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