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雪随着北风在空中打转儿,缓缓落在青瓦上。浅浅的雪,一碰地就化成冰凉的水儿,将青砖路浸湿。湿漉漉的小院,透着一股冷寂。 门帘抖动间,一丝暖香从里面飘了出来,诱得寒风巴在门缝边上窥探里面的热闹。 红绡软帐,鎏金香炉,红梅吐蕊,同娇俏的小姑娘们构成了一副富贵喜庆的画儿。 小丫鬟们挤在一张桌子上打叶子牌,嬉笑声、嚷骂声、甩牌子的声、推银子的声混在一起,好不热闹。 佟嫣然捂着手炉,靠在临窗大炕上,捧着手里的话本,看得如痴如醉,不受外界半分影响。 柳氏进来时,看见的便是这样一副懒散之态。她拧了拧眉,颇为不悦,“都在干什么呢?大白日的不当差,凑在一起玩叶子牌,是嫌府里开的工钱太高了?” 佟嫣然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放下书走过去扶柳氏坐下,解释道:“娘,是我让她们玩的。” 她朝小丫鬟们使了个眼色,丫鬟们便飞快退下,将门拉上,把这屋子留给这对母女俩。 待丫鬟们离开后,柳氏才开始数落她,“嫣儿,你怎么能纵容她们玩闹呢?我瞧你这些日子越发乖张了,八成就是被这些丫头们带坏的。” 佟嫣然低头翻了个白眼,就这帮丫鬟哪能左右得了她?她就是嫌屋里冷清,不够热闹,才叫那帮小丫头耍起来的。 略过柳氏话里的不满,她干脆的问柳氏,“娘,你找女儿有什么要紧事吗?” 临近年关,佟府名下的各家铺子、庄子的管事纷纷来送年例,汇报这一年的收支情况。按理说她娘应该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怎么还有功夫来管她的消遣? 闻言,柳氏瞪了她一眼,伸出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气恼道:“你啊,自个儿的事怎么一点都不上心?” 佟嫣然一头雾水,“女儿能有什么事儿?” “长平侯府上的世子要离开京城一段时日,怕是连年也不能过了呢。”柳氏一脸的担忧。 不就是离京吗?这事以前又不是没有过。 佟嫣然很是不以为然,她实在是弄不明白柳氏为何如此在意。 “娘,这有什么好上心的。世子哥哥离开京城出去增长见识是件好事啊。”她拍了拍柳氏的手背,安抚道:“娘放心,世子哥哥一定不会忘了给我们带礼物回来的。” 她担心的是这个吗?堂堂尚书夫人,她还缺什么礼物? 柳氏心头真的是堵得慌啊,她这么精明的人,怎么净生出两个蠢货来,一根直肠子到底,心里头就不会盘算盘算? 果然还是日子过得太好了,没吃过苦头,哪知道筹谋啊。 到底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宁可她自己多费些神,也不愿让儿子女儿吃苦头。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东西递道佟嫣然的手上,“这是我去天音寺里求的平安符,请了高僧开光的,灵得很。” “谢谢娘。” 道了谢,佟嫣然便要将平安符系在腰上。 “嫣儿,这平安符不是给你的。”柳氏拍掉她的手,直言道:“是给长平侯世子的。你拿去交给他,说是你亲自去天音寺求的,保佑他一路平安,顺遂如意。” 一听这不是给自己的,佟嫣然便没了兴致,解下平安符将它随意地仍在桌上,恹恹道:“娘如今待世子哥哥比我还好了,真不知道究竟我是你亲生的还是他才是你亲生的?” “嫣儿!”柳氏手晃了晃,茶盏里的汤水险些溅出来。她朝窗外望了望,见院中无人后,心头稍安,斥道:“你这丫头说什么胡话?” 她知道佟嫣然是胡诌的,可她就是听不得那话。 “这种事情也是能乱说的吗?我看你长了年纪,丢了脑子。” 佟嫣然听柳氏这口气,知晓自己是惹她生气了,忙规规矩矩的坐好,有些讨好地说:“娘,女儿就是嫉妒你对世子哥哥太好了,才口不择言,娘就不要跟女儿一般见识嘛。” “你是胡说的,旁人若是当真了呢?”柳氏心有余悸的问道。 “怎么会?旁人都知道女儿和父亲容貌相似,岂会那般想?”佟嫣然挪了挪身子,凑到柳氏身边,轻摇着她的胳膊撒娇,“可是娘,女儿真的觉得你对世子哥哥太好了,女儿好生嫉妒。” 柳氏捏了捏佟嫣然的脸,无奈道:“你是娘的心头肉,怎么会不疼你?娘为什么对李润好?还不都是为了你?” “为了我?”佟嫣然有些发懵。 “你性子骄奢惫懒,没几个人受得住,若你要嫁的是寻常人也无妨,以咱家的势力还是能为你撑腰的。可长平侯府上,咱们佟家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你能指望的就是长平侯世子了,让他向着你护着你。你啊,平日里就该对他上心点,多关心关心他,温柔点,体贴点。” “这男人啊最喜欢的不是脸,是享受,你得让他离不开你的温柔小意,还有…” 柳氏以一副过来人的姿态对女儿谆谆教诲,最后还是想着女儿未出阁,话不能说得太露骨,才止住了话头。 她说得苦口婆心,可佟嫣然却是听得十分生气。 这套说辞她已经听了好几年,耳朵都快长出茧子来了,她的态度也从一开始的虚心受教变成了左耳进右耳出,到如今已经是厌恶。 她娘从小就喜欢李润,知晓她和李润的情愫后也没有发怒,反而很欣喜。起初她是高兴的,但随着柳氏提起李润的次数越来越多,让她对李润好点、让她看牢李润、让她一定要嫁进长平侯府后,她心里就不是那么舒服了。 佟家是不如长平侯府,这门姻缘真成了也的确是她高攀了,是件美事。可是她娘那殷勤的模样,让她觉得自己像是青楼里被花妈妈降价促销的老姑娘一样,廉价而又卑微,她实在是反感。 她伤自尊了。 佟嫣然重新拿起了书,半掩着脸,客气道:“世子哥哥对我挺好的,您哪需这般费心。” 这话说得再直白些就是,您多管闲事。 通过这几年的相处,佟嫣然明白了个事,李润始终是她的,不管她怎么讨好怎么冷落,李润都会一直包容着她。 她问过,“世子哥哥,我娘说我是被宠坏了的孩子,永远都长不大,你以后就不会喜欢我了?” 李润回她,“不会的,我会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等你长大。” 后来的几年时光,李润的确用事实证明了这一点。她在前头肆无忌惮的嬉闹,他便会在后头贴心守护。她喜欢什么,李润就会帮她拿到,她讨厌什么,李润就会帮她清除。 她也曾不解,不安的享受着李润对她的呵护,担忧着他说不定哪日就变了,对她就没这么好了。 “世子哥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我也不知道,就是想让你高兴起来。” 李润第一次见到佟嫣然时,他才五岁佟嫣然也只是一个婴儿。他跟着侯夫人来参加佟嫣然的满月酒,他觉得粉嫩嫩的婴儿很可爱,便拿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那女婴也不闹,反倒将他的手指头含住,慢慢允吸。又酥又痒,但他并不讨厌。两个孩子就这样黏糊了半天。 他听见侯夫人跟柳氏说要结娃娃亲,将这女婴讨去给他当个小媳妇儿。 娃娃亲他不知道是什么,但媳妇儿他却是知道的,他娘就是他爹的媳妇儿。 他爹说,男人要对好好对自己的媳妇,不能在外面风流快活,不能让媳妇落泪,要让她一直都高兴。对媳妇好,这也李家的祖训。 风流快活,他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但他记住了后面的话,对媳妇好,不能哭,要一直都高兴着。 再后来,他看见佟府那个冲他笑得很好看的小姑娘时,便认定了这辈子的媳妇。 她不哭,笑起来好看,好哄。 佟嫣然的一颗心如同泡在蜜罐里,甜滋滋地。 她想一辈子都泡在那里面,最好是沉到底,永远都不会离开甜蜜。 “那你会一直都对我这么好吗?” “会的,因为对你好已经变成了习惯。” 佟嫣然回想着李润跟她说过的话,心里头高兴得不行,还有些骄傲。 柳氏觉得她需要讨好李润,可实际上是李润在迁就她,宠着她。这叫她美得不行,自动忽略了柳氏的唠叨。 柳氏见佟嫣然不为所动,气得在她腿上拧了她一把,“你啊,就自求多福吧。以后和世子爷出了什么岔子,可别到我面前来哭哭啼啼。” 佟嫣然翻了一页书,自信道:“不会有那天的。” 世子哥哥说了,他对她好已经是一种习惯了。什么是习惯,习惯就是人每天都要吃饭睡觉。你能不吃不喝吗?能改变自己的习惯吗? 不能,所以那一天永远都不会有的。 她就是这么自信。 柳氏虽然气女儿不听自己的话,但该做的还是都做了。 她唤来管家,吩咐道:“你把这个平安符送到长平侯府去,交给长平侯世子,就说是咱府上二公子知道他将要出远门,特意去天音寺求的符。高僧开过光,让他一定要带在身上。” “二公子?”管家不解,府里不是只有一位大公子吗? “就这么说,世子爷明白。”柳氏没告诉管家佟嫣然的假名就是二公子。 “记住了,是二公子亲自去求的。” 柳氏盼着李润拿到这个平安符,能感动一番。 *** 李润踏上马车离开京城前往绛州的那日,一封从绛州的信送进了锦乡侯府,给赵玉卿带来了一个离开离开京城的绝佳借口。 信上说,她那个嫁回绛州的堂姐终于生了儿子,让他们去参加百日宴。 赵玉卿这位堂姐也是个可怜人。她生母早逝,继母将她远嫁,成亲五年,连着生了三个女儿,一直在夫家抬不起头,如今终于生了儿子,地位稳固,自然是极高兴的。她来了信通知娘家人,便是希望娘家人能够去参加百日宴,给她长长面子撑撑腰。当然她也偶尔想念过亲人,感情虽然生疏了但总不代表没有啊。 可这天寒地冻的,又是腊月里了,谁还耐烦出行啊?锦乡侯同清河公主商量了,决定不去了,再到库房里搬上几件珍宝,也算重视。 就在这事要结了时,赵玉卿跳了出来,“爹、娘,这一趟就让女儿替你们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