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瑶兰正想问她是什么,却见她皱眉摇了摇头:“算了,时间久了我也记不太清,晚上回去再翻翻书,若是能成最好。” “你真厉害,读过那么多书。”顾瑶兰真心实意道。 颜青画笑笑:“等农闲了,我也教你认认字,多学学便能会。” 她们两个把消渴的叶子茶泡上几壶放桌上晾凉,又打了溪水过来备用,这才弄完茶棚里的活计。 颜青画站在田垄上,仔细把梯田的整个地貌都记在心里,拉着顾瑶兰去厨房忙了。 腌笋和笋干都不算难做,腌笋是现吃的,腌上几罐能吃好些天,笋干就略复杂些,大约夏时也能佐餐。 几个女人家忙了一下午,才把腌笋弄好,一罐一罐封在瓷罐里,整齐码放在厨房角落。 笋干只把笋子煮熟,漂洗干净后用竹签对穿,再放入桶中凉水漂凉,静置一夜等明日凉透了才能继续制作。待明日切成薄片,太阳底下晾晒五日便可储存起来。 她们寨子里这做法已经是最简单的,味道也很普通,只是为把笋子多储蓄些下来,省得每日都是青菜萝卜吃,嘴里头没滋没味。 忙了一天,大家伙都已疲累,晚食便很简单,没弄那么多花样。 饭食因着农忙比往日更丰厚一些,翠婶用小青菜、笋丝和木耳烫的杂面疙瘩,出锅时还奢侈地滴了两滴香油,那香味直飞得老远,怕是山下村子都能闻到。 除去这个,便只有山洞里储存的紫皮芋头。 紫皮芋头个头大,蒸熟后剥皮放凉,一口咬下去香甜绵密,浓郁的芋头香气从喉咙一直往下蔓延,最后充满整个身体。 紫皮芋头的味道比小个毛芋要浓香得多,非常好吃爽口。 这芋头是荣桀在外地用银两换来的,能储存好几个月,一直从秋日吃到现在,将将还剩十来个的样子。 颜青画是第一次吃这个,美妙滋味充斥口鼻之间,实在好吃极了。 她在嘴里细细品味一番,突然想起曾经读过的诗,一下子便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是潮州那边有名的荔浦芋头,她倒是没有想到荣桀居然还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这事在她心里如鹅毛打水,虽带动层层涟漪,却也没惊起太大波澜。 用过晚膳,忙碌的一天总算结束了。 山里劳力多,大约三四日的功夫就能完成插秧,到那时若是山下两个村子还没忙完,他们也会下山帮上一两天,不叫留在村里的老弱妇孺难捱。 夜晚风凉,荣桀陪着颜青画在山边遛弯,走了几步颜青画便问他:“农忙结束后做什么?” 荣桀低头瞧她,月色下她眉心的额妆明艳而妩媚,她看着他笑,就连月色都是温柔多情的。 “等忙完了地里的事儿,还要修缮竹屋,我打算再修两个仓库和一个新的议事堂,省得每次说事都不够严肃。” 确实,任谁在善堂里说正经事,能忍得住一肚子馋虫? 颜青画刚想说些什么,却听他又说:“春日里动物抱窝,我们也不好去捕猎,等到夏季炎热再上山,捉些山鸡野兔之类的好去县里换些粮食。平日里没那么忙,就编竹筐做小家具,总也不能闲着。” 他们虽然落草为寇,也不会一天到晚下山抢劫,毕竟骨子里都是朴实小老百姓,若不是不想被抓去西北送命,谁又愿意这样? 荣桀见颜青画一脸若有所思,便道:“其实我们还伪装过木匠,去琅琊府做过活呢。” 感谢老木匠一片仁爱心肠,寨子里的弟兄们从此多了一门营生手艺,县里人多半认识他们,荣桀就想了个法子跑到省府去做活,一整个冬日愣是赚了不少回来。 颜青画可真没想到,他们为了吃饱肚子,真的什么苦都吃得。 “你真厉害。”颜青画由衷感叹。 荣桀摇了摇头,远目苍穹,满眼皆是落寞:“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没用?不是个男子汉?” “怎么会?”颜青画吃惊问他。 荣桀低下头去,天色渐暗,颜青画看不清他的面容:“若是我能有些骨气,自当报效朝廷,为大陈马革裹尸,不抗鲜卑不还家。” 堂堂八尺汉子,谁都有个做英雄的美梦,可当众人生死维系他一人之时,他却也不能任性而为。 颜青画摇了摇头,她表情淡淡的,仿佛说的是家常一般:“朝廷又不是没有军户,却还是为了他们自身的安危不停强征穷苦百姓去冲人数,前线横尸遍野的大多是长剑戈矛都不会用的普通人,那些勋贵武将又去了哪里?不过是些拿百姓去换命,只敢躲在中都的缩头乌龟。明知是去送死,为何还要去呢?” “再说,我父亲曾说大陈朝堂腐朽,皇室气数将尽,他不愿堕落到跟那些欺凌百姓的贪官污吏同流合污,便只能归隐山林,做个闲散野翁。” 朝堂腐朽、气数将尽。 这八个字说来,仿佛晴天霹雳一般砸中荣桀的心。 不知为何,他就自然而然相信了颜青画的这一番陈词。 “那咱们大陈百姓当如何?岂不是要叫鲜卑蛮子任意欺凌?”荣桀粗声道。 然而颜青画依旧很平静,她看着荣桀,从他脸上找到了最想要的那个东西。 “不,鲜卑力所不及,怕是再过百年,他们也不能踏入汉阳关一步。” 荣桀沉默了下来,若朝廷不复,鲜卑未入,那将来问鼎中原的又是谁呢? 平生第一次,他只觉得浑身血液都沸腾起来,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他心里叫嚣,仿佛就要冲破胸膛,向天奔去。 索性,颜青画未再继续说下去。 夫妻二人沉默地回了竹屋,荣桀点亮蜡烛,陪她收拾书箱。 她们颜家的书箱很有讲究,整体是用处理过的樟木所制,面上刷一层清漆,防水防潮又防虫,就连合页也都是纯铜所制,一看就不是等闲之物。 颜青画从腰间的小荷包里取出一串钥匙,找到小铜锁上写着“壹”的箱子,咔哒一声打开了锁头。 随着一声清脆巨响,颜青画抬起箱盖,露出里面码放整齐的书本。 颜青画用敬仰的目光看着这些书,仿佛在看世间最有学问的先生。 “这一箱里,大多是农耕书本,回头我再从头到尾看一遍,看看能不能想办法提高亩产。” 荣桀十来岁就跟着父亲上山,家里以前又只是屠户,他的确没读过书,却不代表他没见识。 “辛苦你了。”他对她说的话,从来深信不疑。 荣桀力气很大,颜青画请他扣着书箱两边的提环,把书箱整齐摆进卧室空着的墙角,又把家里带来的笔墨纸砚摆在桌上,这才满意地了点头。 “很好,终于有点样子了。” 荣桀跟在后面脸上一红,突然又有些结巴:“这几日农忙,等、等过些天,我再打些家具,要不然、要不然外间太空。” 他们这竹屋确实什么都没有,屋子里很宽敞,一个双人竹床架在窗边,对面是一个衣柜和两个箱柜,再边上是个小桌子,平日里就用来点蜡摆水,也挺方便。 最里侧靠门的位置却都空着,瞧着不像回事。 这一回书箱摆好,才显得有些烟火气。 屋里还好些,以前荣桀从来不在意这个,又不用在家里用膳,厅里只有一把躺椅跟两把椅子,空的一眼能望到了头。 那躺椅还是他父亲原来的旧物,后来父亲走了,他便把那山脚下的旧木屋改成仓库,没有继续住在那里。 颜青画笑着看他一眼,道:“也不急,外间还很宽敞,回头我好好筹划筹划。” 媳妇说什么都是对的,荣桀使劲点头,又仔细把两个新盆子都洗干净,才拿给颜青画用。 沐浴更衣之后,两个人便睡下了。 颜青画虽想晚上再读会儿书,可又舍不得浪费蜡烛,便也早早歇下。 次日清晨,她很早就醒了,大抵是因着干活辛苦,荣桀难得没醒,依旧老老实实躺在那,瞧着就不是个心眼多的人。 可以想到他昨日说还伪装过木匠,她就想笑。 这人,也忒有意思了。 颜青画着急瞧那书,便小心翼翼起身,想从他身上跨过去,先下地活动。 只没想到荣桀也不知梦到什么,一把搂住颜青画的腰,翻身一扭,就把她整个人压在身下。 那种从未有过的压迫感席卷颜青画的全身。 男人温热的体温和结实的胸膛给了她别样的安全感,她略动了动,却发现腿上有些异样。 颜青画愣在那好久,才意识到那是什么。 刹那间,她脸蛋红如春日里的三角梅,娇艳美丽。 这坏蛋! 颜青画刚想推他,却听他哼了两声,顿时吓得花容失色,一动也不敢动了。 还好荣桀一向睡得沉,不一会儿他自己就仰躺回去,松开了颜青画。 等到荣桀睡得美美的起来,就看到颜青画坐在窗边冷冷瞧着他,荣桀顿时打了个哆嗦,问:“怎、怎么了?” 颜青画淡淡一笑:“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