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奇瞧见跪倒在地上的女人时,饶是他浸淫后宫多年,都不由得为那扑面而来的艳色怔神。 皎皎如玉,色如春花,一身的冰肌玉骨,这般祸国殃民的长相,眉宇间却偏偏是惹人怜惜的澄澈——即便他是个阉人,都忍不住心中一动。 可惜了。 他叹了口气。 落到他手里的后宫嫔妃,无一不是犯了难以饶恕的大罪,能对这样一个尤物如此不留情面,想必真的让皇帝恨毒了。 也难怪,他之前听到过些许流言,恐怕这位……是同外男有染。 杨奇心下叹息,俯下身想将她拉起来。 刚一伸过去,这个往日在后宫荣宠无限的夫人便挣扎起来,发出的叫声并不尖利,带着些让人不忍的哀求和还没有弄明白自己为何会落到这般地步的茫然。 “夫人……”心肠冷酷如杨奇,也不由得在她小动物般惴惴的目光中放缓了嗓音,“只是让老奴检查一下——” 话音未落,他却忽地一愣,目光直直凝到她挣动之间露出的手臂上——那里,小小一颗守宫砂如同鲜血一般点在洁白莹润的肌肤上,夺目的刺眼。 “这——!” 杨奇顿时惊得脑中一白——这怎么可能!? 方才传他过来的人虽然没多说什么,但那态度已是凿凿地确认了容夫人不再清白,可眼下这……朱砂骗不了人啊! ——这位容夫人哪里是不清白?分明是清白过了头!连陛下都没有…… 杨奇忽地打了个寒颤,瞬间发觉自己恐怕是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东西。 他几乎是发着抖站起身,一言不发“呯”地跪到皇帝脚边:“陛下!” 萧昱皱眉,望着面前瑟瑟说不出话来的太监——这还什么都没查验呢,如此作态是什么意思? 杨奇咽了口唾沫,才把话战战兢兢地说出口:“容夫人……是清白的。” 萧晟尚未质疑,一旁的云锦已经尖叫出声:“不可能!”刺耳的嗓音将满屋的注意力拉得彻底。 皇帝侧过头,云锦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掩饰地在萧晟耳边轻声道:“此事是向臣妾告发的宫女明明白白看见的,绝不会有错……” 没错,今天之所以会有这么一出轰轰烈烈的捉奸大戏,全是因为之前有一次萧晟在她那里留宿时,喝了两杯酒,一不小心就把他至今都未和苏韶音圆房的事说了出来。 这下子云锦可是喜出望外!若是苏韶音原本已经侍寝,那要证明她同别人有染还要麻烦些,但既然她在和萧昱私通之前都是完璧……用宫中检查女子的手段一试便一目了然。 为此,她还特意买通了苏韶音宫中的侍女,对方告诉她,那天夫人身上确实有隐约露出的痕迹——必是和男人欢好后留下的无疑。 ——她是看着苏韶音从摄政王府回来的,又有人证,如此板上钉钉,怎么可能还会有错! 萧晟皱紧眉头,他相信云锦不会在这种事上同他撒谎,但杨奇更没有胆子骗他…… 云锦却已经转向了跪在地上的老太监,咄咄逼人道:“你说她是清白的,有什么证据!?” 她这话出口的太快,待反应过来,萧晟已是来不及阻止,心中顿时暗恼:苏韶音的事,到如今已经不单单是后宫之事,更牵扯着…… 万一真要是冤枉了她,也不能这般当着人张扬——今日不论如何,他原本都打算把这顶帽子给她扣死,如今却被这女人大咧咧嚷了出来……当真是误事! 这种后宫阴私,杨奇自然没胆子当众说出,但现下被她这么一叫,也只能无奈道:“……陛下,夫人,容夫人的臂上……有守宫砂。” 守宫砂! 在场的人登时惊得怔愣——他们当然听说过这种女子守贞的象征,但也只是听说,朝代绵延至今,几乎已经没有人真的会在身上点上这种东西,除了那些传承极为久远的世家大族…… 是了!苏家百年昌盛,书香传世,那般严谨端庄的门风,让自家女儿点上朱砂也不是不可能。 只是…… 震惊过后,犹疑的目光渐渐投向帝王——守宫砂还在,那陛下岂不是从未同容夫人…… 宫人们不敢明目张胆,但那偷摸躲闪的的视线萧晟哪里感觉不到?顿时面色发青,尴尬恼怒之下,森寒的视线不由投向云锦。 可惜此刻的云锦完全察觉不到他的怒意,只顾失魂落魄地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对了!”她眼睛猛地一亮,“一定是她自己点上去的,是她弄假的!” 此话出口,她满以为抓到了破绽,欣喜若狂地抬起头!却见朝向的她的面容有无奈、有嗤笑、有怜悯……却唯独没有她预想中的激动和恍然大悟。 这是怎么了? 她满腔的欣喜顿时被冻得僵住——难道她说的不对吗? “夫人,”沉寂半晌,还是杨奇出声打破了寂静:“守宫砂用料制作复杂,需得花上许多时间,短期根本不可能制成,而且,此砂只有在……处子身上方能显色,一旦成为人妇,就算想补,也已经没了用处。” 这怎么可能…… 云锦茫然四顾,即便是萧晟,此刻也仅仅蹙着眉,压根没有替她解围的意思。 不、不该是这样的……她没穿越之前,那些电视剧里不都是这么演的吗?自己用胭脂或是别的什么,伪造清白的证据—— “我不信!”她突然大叫一声!冲上前便抓起苏韶音的手臂,不顾对方的轻声呼痛,撩起袖子使劲擦起那个碍眼无比的朱砂。 “假的,一定是假的……”她喃喃着,直到把手下细嫩的肌肤拭得发红,那血滴一般的印迹却依旧明晃晃地杵在她视野中。 云锦忽地便顿住了,就像木偶失去了提线——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短短一瞬,她和这个女人的位置完全颠倒过来,苏韶音是清白的,而她,蛊惑帝王做出如此荒唐之事,当着这么多人丢了面子里子,她不敢想象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雷霆震怒! 韶音瞥见她这般模样,敛下眼中的笑意,装作受惊过度地把自己往角落里缩去。 事情到如今,已经完全成了一场闹剧。 萧晟有些后悔自己为了某些原因将这么多人带到这里,此刻连下台的余地都没有。勉强吐出两口气稳下情绪,他扯出一抹笑,伸手想去扶坐在地上垂眸看不清神情的苏韶音:“爱妃,今日委屈你了……” “——确实委屈。” 清清冷冷的嗓音从殿门口传来,韶音猛地抬头! 这是…… 萧昱!? 萧晟伸到一半的手顿住,愣了两秒,脸上神情遽然变幻,一瞬间,狂喜完全冲淡了他方才还脸色泛青的难堪! 他直起身,嘴角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望向来人:“皇叔。” 然而萧昱没有理会他。 他自人群中走过,广袖宽带风华天成,淡漠的视线所到之处,竟无一人敢拦住他的脚步!一个个不由自主的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凝视着他从面前经过的衣角。 被他无视的萧晟面色微沉,紧绷着嗓音再次唤了他一声:“皇叔。” 萧昱目不斜视,仿若未闻,径直走过他停在苏韶音面前,平静的面容终于起了一丝波澜。 “不是让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吗?”他蹲下身,柔声道。伸出的手力道虽轻,却不容置疑地抬起了她不愿与他对视的脸庞。 这张他爱极了也美极了的脸,此刻满满的都是苍白羸弱,泪水打湿了她卷翘的长睫,顺着脸颊滑落,每一滴,都仿佛落在他的心上。 他叹了口气,指腹轻柔地擦去水迹:“莫哭,我在这里。” “你……”颤抖了几下嘴唇,从许久之前就开始不发一语的韶音终于开口道:“我不是让你不要来吗……” 萧昱笑了笑,温柔的目光将她整个人倒映在瞳孔中,修长的手指抚上她有些凌乱的发丝,一根一根,细细理好:“可你在这里,我怎么可能不来?” “我说过,会护你周全。” “——够了!” 面前的场景刺得萧晟肝都在发疼! 他们这般的情意绵绵,眼中除了彼此仿佛什么也容不下——那他是什么?他又算什么!? 萧昱、苏韶音—— 他堂堂帝王,竟被如此羞辱! 萧晟怒到极致,双目赤红,阴森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中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 “外臣无诏不得入后宫,萧昱,你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