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瑶卿应了声,见王兴家的从二哥哥的院子方向来,便停住脚步问道:“王嬷嬷,你可看见了二哥哥?”
王兴家的走近前去,见三姑娘手里抱着一个包袱,说道:“我出来的时候还见二少爷在筵席上,姑娘没看见么?现在的丫头真是越疏懒大意了,怎么累姑娘亲自拿东西。”
谢瑶卿嘴里轻轻的责怪道:“二哥哥这阵子总是这样,转眼就不见了人影,夜里风凉,我给他送件天马皮的大氅去。”
王兴家的笑道:“姑娘和二少爷的感情一向亲厚。”
谢瑶卿的嘴角扬起笑意,眼角瞥见了王兴家的身边的沈蕴如,“这位妹妹是?”
王兴家的忙介绍道:“她是永安侯府的沈姑娘,在席上让咱家毛手毛脚的丫鬟淋湿了衣衫,太太吩咐带她到姑娘房里换那件新做的银鼠袄子穿上。”
沈蕴如这个年纪喜欢看女子多过男子,尤其是生得好看的女子,大概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生得不够美,个子又小,大家也只是夸她长得得人意而已。
所以方才她们交谈的时候,沈蕴如便悄悄地看了这三姑娘几眼,三姑娘大约十六七岁的年纪,长挑身材,瓜子脸,生得十分妩媚,额中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眉梢眼角有一段浑然天成的少女的风情……只是今晚看了妖孽般的谢二公子,再看这三姑娘,总觉得寻常了。
沈蕴如这时更气那个谢二公子了,自从见了他以后,她的眼睛都被他染浊了,她想欣赏美女都不能够了。
沈蕴如礼貌地朝谢瑶卿福了福身子,两人互相见了礼和问了姓名。
谢瑶卿见这小姑娘年纪虽只比她小了一岁,个头却比她矮了半个头,长得像年画里抱着鲤鱼的娃娃,圆嘟嘟的很可爱,让人有种想给她发压岁钱的冲动。
不过瞧这身段,料想那银鼠袄她穿着是不合身的,给她倒有些可惜了,因说道:“前年冬天做了件樱桃红洋绉狐皮袄,我穿着小了,样式都还时兴,所以就一直收着,我瞧着那件如妹妹穿着倒合身,你跟小艾说一声她便知道了。”
王兴家的忙道是,“姑娘想得真周到。”
谢瑶卿客气地道:“如妹妹,以后有时间可以常来玩。”说罢就往前头去了。
沈蕴如跟着王兴家的到了谢瑶卿装置得锦绣珠光的房间,房里有两个丫鬟在嗑瓜子儿,听了王兴家的说的,取了那件狐皮袄给她,沈蕴如果真穿着十分合身。
沈蕴如更完衣出来,见临窗的炕桌上摆着一个骰盒,还有一双未完工的明绿纻丝松鹤延年保暖护膝,针线极其精致,可见是很费心思的。
沈蕴如心中轻叹,这谢二公子人品这么恶劣,却样样如意,有个妹妹对他这么体贴入微,还有那么多侯门公府的小姐对他趋之若鹜,果真是人不求福,福自来啊。
之后沈蕴如回到喜棚,席面已经撤下去了,摆上了各色精巧的果子点心,台上正在唱着戏,沈夫人见女儿出去好半晌才回来,难免有些疑虑,但当着这么多人,也没有说什么。
沈蕴如见席上的姑娘们的神情都有些闷闷的,心中却有种得知幕后消息的快活,她当然不会告诉她们,她们心心念念的谢二公子,此刻正跟他心爱的狗在一块儿,喝得烂醉呢。
台上正唱着《游龙戏凤》的戏,这戏讲得是正德皇帝微服出宫,在客栈遇到李凤姐的故事,戏上唱到正德皇帝用轻佻之语戏弄了李凤姐这一段。
李凤姐唱道:我若不看你是客人,我真想骂你!
正德皇帝唱道:小姑娘,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你骂我作甚?
李凤姐啐了一口唱道:你无赖不讲礼,我不仅要骂你,还要打你。
(李凤姐伸手在正德皇帝的头上和肩膀上噼里啪啦地打了几下。)
沈蕴如想起今晚在谢幼卿那的一遭,仍气的牙痒。这戏唱得真应景,虽然戏上两人只是在打情骂俏,但是沈蕴如心里却直道打他打他打他!笼在袖中的小拳头暗暗地攥紧,在膝上划了几下,仿佛如此才能解气一些。
见沈夫人投来问询的目光,沈蕴如忙收起拳头,笑道:“娘亲,我就是手有点酸,活动活动筋骨。”
回去的路上,母女坐在马车中,沈夫人问起沈蕴如今晚离席之后发生的事,沈蕴如掐去了谢幼卿那一段,只讲了被狼狗追的那惊魂一段。
沈夫人听得心惊肉跳,将沈蕴如搂在怀里:“这真的应了梦了,我前儿做梦便梦见你被恶犬追咬,所以才不让你参加谢府喜宴,没想到你还是没躲过这一劫,所幸,都是有惊无险。”
沈蕴如心中五味杂陈,“娘亲,你说老天爷都是公平的吗?”
沈夫人安慰她道:“公平公平,天底下再没有比老天爷更公平了。我的儿,为娘的相信,你今番遭了这么多劫难,过后一定能大富大贵。”
沈蕴如低低地嗯了一声。
怎么会是公平的呢,瞧那谢二公子,什么都有,样样都如意,活得多肆意多张扬,做人做成这般真够滋味,可她呢,根本不想奢求什么大富大贵,貌美如花,连最小的平平安安,无灾无难的愿望都没有。
沈夫人摩弄着她的头,寻思了一会道:“你没看见谢家二公子?”
沈蕴如有点心虚地道:“没有。”
沈夫人低头思想了一会儿,没再说什么。
谢府灯火辉煌,好似珠宝乾坤,天上却是一片幽深的墨蓝色,半粒星星也没有,层层的云雾将明月遮住了,只露出一圈浅浅的光晕,过了一会云雾散开,月亮终于露了出来。
谢瑶卿终于在小花园的亭子里寻到了谢幼卿,见他坐在亭子里,一只手扶在上栏杆上,一只手拿着一个酒瓶,头垂了下来,喝的醉熏熏的。
阿浪龇着牙蹲在他的脚边。
谢瑶卿走近他的身边,夺过他手中的酒瓶,却发现已经空了,谢瑶卿蹙起眉尖,“二哥哥,你怎么喝这么多。”
谢幼卿抬起惺忪的醉眼,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他的眸子里泛着细碎的星光,笑容里含着几分邪魅之色,真是摄人心魂。
谢瑶卿呼吸一窒,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才将那件天马皮大氅打开披在他的身上。
二哥哥今年才刚弱冠年纪,却是癖好奇怪,只喜欢与狗相伴,身边不太喜欢有人随侍,自八岁起便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