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偷觑贵人被抓了个正着,又连累母亲得了贵人身边丫鬟的一通教训, 要说楚南雁心里没有半点惶恐, 那是不可能的, 但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还是让她把这个礼稳稳当当地给行完了,端的是行止有度,全然一派大家闺秀的模样,不见半点惊慌害怕。
段缱见状, 唇边就弯出一个微笑,温声道:“抬起头来, 让我看看。”
楚南雁缓缓抬起头,眼眸垂着望向地面, 没有直视前方, 看着极是规矩守礼。
段缱打量她片刻,似乎颇为满意她这样子, 点头温柔一笑:“嗯, 容貌端正,身姿窈窕,的确不负此等美名。不知可有许了人家?”
这话楚南雁不好回答,后头的高氏连忙站起, 敛衽行下一礼,替女儿回答道:“回禀郡主,小女已在今年八月许了人家。”
她一边回答, 一边在心里胡乱猜测, 想着郡主这般问话, 难道是看上了自家女儿,想替世子纳为侧妃?不,不可能,哪有成亲才三个月就想着替自己夫君纳人的妻子,应当只是一声随意的问候。可若是真的,郡主真的看上了她的雁儿……
高氏心里惊疑不定,想法几番变化,一会儿后悔不该那么早替大女儿定下亲事,一会儿又觉得以她雁儿的才情出身,做小实在是委屈了她,即使是世子侧妃也是一样,更何况有这位貌比天仙的长乐郡主陪伴在身侧,世子不可能把目光分给别人,这一声可否许人的询问或许是另有深意……
高氏心里在想些什么,段缱一眼就看了出来,还是那一句话,面上的神情可以假装,但眼底泄露出的情绪却是骗不了人的,再加上她那句回答里的一个“已”字,想不看透都难。
居然有着这样的指望,真不知道她是天真还是愚蠢。
“是吗,已经许了人家?”段缱故意在说完这句话后停顿了片刻,果然看见高氏眼中出现了一抹喜色,心底升起一丝嘲讽,面上不显半分,把目光重新放回到楚南雁的身上,温声笑道,“怎么不抬头看着我?”
楚南雁心中一紧,把眼眸更往下垂了几分,小声答道:“郡主天人之姿,身份高贵,南雁不敢擅窥贵颜。”话里话外把段缱的身份和容貌都恭维了一遍,答得小心翼翼,没有一丝错漏之处。
这样懂规矩又会说话的人,放在平常,段缱就算不会另眼相看,也是绝不会故意挑错,揪着不放的,可一想到面前这个守礼能言又相貌秀美的姑娘曾经被琴姑视为自己夫君妻子的人选之一,或许还是那其中位列最前的,她的心底就一阵不舒服,再加上高氏那昭然若揭的心思,就更是难心平气和了。
说到底,她也不过才年满十五、堪堪及笄,就算嫁了人,也不代表着闺阁时的脾气全都化为了柔情,像个真正的贵女典范那样大度宽厚。
她也是有脾气的。
更何况她面对的还是和自己夫君有牵扯的人,一个容貌秀美、有晋南第一美人之称的姑娘。
遇上这种事情,这世间恐怕没有哪个女子能够保持平心静气。
段缱也不例外,她先是维持着笑容对赞了一声“懂得守规矩,是一件好事”,又在楚南雁暗暗松了口气时陡然转过话锋,轻淡笑道,“只是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方才却又为何在下面偷偷抬头看我?是对我感到好奇吗?”
她说这话时面上带笑,神情温和,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没有半点责怪的意思,楚南雁却是听得心中一颤,再也难以维持表面上的镇定,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伏身拜道:“南雁知错,不该擅窥贵颜,还请郡主息怒。”
段缱满脸讶然,像是完全没有料到她会这样做,缓和了声音道:“你这孩子,我又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怎么就突然跪下了?快起来。”
楚南雁有些紧张地抬起头。
段缱带着笑意的脸庞映入她的眼中,那和颜悦色的模样似乎是真的没有怪罪自己的意思,可她心里却打着鼓,总觉得事情不是这样。
在晋南王妃还是这座王府里的当家主母时,她曾经跟着母亲高氏在与宴时见过王妃一回,也是和现在这样,近着身和王妃对话,不过那时她是跟在高氏身边的,王妃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全程都在和她母亲谈话,但也正因为如此,才能让她悄悄偷看王妃而不被发现。
晋南王妃给她的感觉,是富贵,是锦绣,华服加身,珠翠簪鬓,雍容华贵是有,但总有一股流于表面的俗气,让这华贵看上去像是满身的珠玉锦缎堆出来的,对待她和母亲也远没有长乐郡主来得温柔亲切,带有那么点居高临下的意味。
傲慢骄矜的王妃和平易近人的郡主,任是谁都会觉得后者比较好相与,可不知为何,楚南雁心底总有些惴惴的感觉,面对郡主对自己说话时的温言软语和亲切笑容,她唯一的感觉就是紧张,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感受到的压迫感比面对把轻慢放在脸上的晋南王妃还要更甚。
或许这就是真正的高门贵女和她们的不同之处,有些东西是天生带着的,谁也学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