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表情落在王爷那样的黛玉身上,他自是早就见怪不怪,这突兀地落在莺娘姐姐这个活李逵身上,那是当真有些违和了,忍不住追问道:您这是何意? 萧瑾瑶半眯着眼望着秋高气爽地天际,缓声道:“就那个意思呗我是杀他亲兄长的真相,一命还一命呗,等我将手头上的事都料理好了,便就亲自去向他赔命。” 她仍是那副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地模样,拾砚却从她细微表情里看出那掩藏在底下不可言说的痛苦。 拾砚手下一滞,整个人呼吸都顿了几分。 莺娘姐姐是爱王爷的。 虽说她整日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但她的确是爱王爷的。 哪怕到了这个地步,哪怕都不知对方如今对她是爱是恨,可她仍是以王爷为先,替他铺路,替他铲除所有的威胁,像太子殿下一样,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地守护着他。 拾砚自愧弗如。 他明白了。这是她二人自己的事,他们也都做好了自己的选择。 他不该去掺和的。 就那一刻,他突然想明白了一切。 “傻愣愣什么呢?”萧瑾瑶突然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拾砚恍然回神,冲着她笑。 随后落笔,将真相告诉她由她自己选择。 您可知道,您当年离宫前便已怀上了孩子? 萧瑾瑶拿李子的手都直接一僵,整个人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良久方才颤声道:“这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暂时还不能透露太子还活着的消息,拾砚想了想,随意编排道:从故人口中得知,当年您离宫,身孕已有四个月了 “所以那孩子呢?”萧瑾瑶痴痴地脑海中第一个浮现的就是这个问题。 她定定地看着拾砚,拾砚被她盯得莫名,心道,这话我还想问你 见她是当真一无所知,幽幽叹了口道:您连这事都忘了不成? 萧瑾瑶视线仍停留在孩子那二字上面,抬指拂过,心下却泛起陌生。 “孩子?我不知呀真的不知”那一瞬间,脸上从迷茫又泛起慌神。 是呀,打从旗峰山上刚苏醒,就不见孩子的身影。 难不成 萧瑾瑶心中浮起最坏的打算,喃喃道:“难不成孩子已经死了?” 话音一落,二人俱是脸色铁青,面面相觑。 萧瑾瑶满脸的悲伤简直不可遏制,拾砚见状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心道坏了坏了!早知就不该说得这么直白。 他边叹气边望着莺娘姐姐那副瘆人地表情,忙又写道:您别着急,您既然失忆了,记不得不能怪你要不再去问问其他人,看看谁有可能知晓此事 “谁有可能知晓此事?”萧瑾瑶失神地喃喃着,突然二人同时顿悟。 “陈伯!” 说完这俩立时起身,风一般地一前一后冲了出去。 这厢小桃红刚将弟弟哄得睡着,想出来同莺娘姐姐道谢,谁知这俩人是一个跑得比一个快。 怎么了这是? 陈伯慢悠悠从木屋里出来,听到自己的名字,刚想答复一句,结果一出来,连个影儿都没了,莫名地摊了摊手,又转身进去继续给春茂换药。 那两阵风顷刻间就席卷回客院,不由分说地将每个房间都寻上一遍,便见萧瑾瑶满眼仓皇地寻完这屋找那屋,一间没有另一间也没有。 轮到贺元阑卧房时,萧瑾瑶也顾不上其他了,推门就进。屋内贺元阑睡得昏昏沉沉一见来人是她,立时清醒。 心下还道拾砚这小子果真办事妥帖,刚想开口同她寒暄一句,却见萧瑾瑶神色不对,心下一紧急声道:“怎么了这是?” 萧瑾瑶环顾了一圈没见着陈伯身影,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么多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他心下一咯噔,待到拾砚冲进来时一把扯住他的胳膊问道:“她这是怎么了?” 拾砚心下一横,反正纸包不住火了,还能怎么着呢! 干脆就将方才的的对话本子朝他手里一放,便就挣扎着脱了身继续帮着去找陈伯。 刚走出屋外,便见院外又步履匆匆来了个下人询问道:“敢问拾砚公公可在?” 拾砚闻声立时挥手扬声道:“咱家就是。” 那下人立时走过来道:“回公公的话,门房处有人寻你。” 拾砚闻言眉头一蹙,他在汴京也没什么熟人啊,爹娘要寻他找湛琢就是了,这会来找他的,能是谁? 他心下有些设防,警惕地问道:“你确定是指名道谢要来寻咱家?” 那下人点了点头道:“确定,是个书生打扮还戴着幂篱,您若是不愿见,小的这就去回了他。” 拾砚闻言心一咯噔,面色不改道:“无妨,咱家去瞧瞧便是。” 说完起身跟上,心下还不住打着鼓。这些年太子都没离开过义宁坊,那里鱼龙混杂,都是些下三路的聚集之地,寻常达官贵人是踏都不愿踏入一步的,也因此太子在那二位的眼皮子底下躲了这么些年也没被发现。 他素来谨慎,按理说不该现身才是。 拾砚越想越觉不对,快步到达门房处,塞了锭银子将人支走,便见太子正焦急地站在堂内,一见他来,立时上前低声道:“清珏丢了!打从午间出去,便再没回来!” 拾砚脑子一嗡,结合方才发生的一切,心中突然直指一个答案。 见他脸色大变,贺元棠心中唯一的一点希望也给尽数浇熄。 完了,那崽子没回王府,也没回家,十有是出事了! 见他还愣怔着,贺元棠忙推着他道:“速去找莺娘,找湛琢,让他们派人去找!” 拾砚恍神过来立时拔腿就跑,贺元棠自也知晓此地不宜久留,火急火燎地交代完,便就立时转身出去。 拾砚回程路上,心中简直五味杂陈,还没进院子,便听见里面莺娘姐姐大喜大悲之后再忍不住地笑声。 拾砚面如土色地走进去,便见院子里围拢了一堆人,神色各异。 陈伯被围在中间,贺元阑面色如纸地站在门口,其他众人自也是生吞了个鸡蛋似的个个目瞪口呆。 独独萧瑾瑶欢喜得不行,一见拾砚过来,忙拉着他的胳膊笑道:“你可知道原来小虎那兔崽子竟是我的亲生儿子!” 拾砚这回实在是笑不出来,脸色比哭还难看地看着萧瑾瑶,后者刚落下的心顷刻间又悬了起来。 “你这是怎么了?” 拾砚摇摇欲坠地望着萧瑾瑶嘴唇一抿,快速写道:小虎丢了!打从午间起便就失踪了! 萧瑾瑶见字两眼一黑,一头栽了下来。 话说回三坝垮塌,百姓遭难,朝廷赈灾,开太仓粮库。 太仓素来储备丰盈,乃是京师之本,其粮库储藏量数以百万石计,三州同时涝灾,牵连人数甚广,朝臣经过讨论一番之后,终于定下赈灾粮数一百万石。 由户部清点,兵部护送,又着钦差大臣三名,随行司员六名辅助理清三州政务,查明堤坝垮塌真相顺道再度重修。 如今看着虽是雨露均沾,朝堂三方皆有涉及,可再仔细一品,这其中参差可就大发了! 那户部说白了就是个出钱的,兵部也捎带手的起了个护送作用,大头都在禛王那,三位钦差皆出自先太子党,从赈灾款到修坝图纸,皆由那三位全权负责,旁的两位那是连边儿都沾不上! 这一个因禛王府爆炸案牵扯到手下人走私火药,犯了梁帝的忌讳,给他气得不轻。另一个也是早因雷浚案便就已经被斥责了好一通,后又查出雷浚竟也私买过火药,还试图炸亲王钦差大臣,这其中保不准就有端王的授意,便就气得更狠。 于是矮子里面拔高个,这禛王虽还没还朝,地位便已是水涨船高,朝上风向噌噌往他脑袋上飘。 丞相党脸黑地跟个炭似的,老太傅一见他们这副憋屈的脸色,回家恨不得都能多吃上两碗饭。 下了朝,丞相党照例去了丞相府上开小会。 “幸而咱们早有准备,他们出发乃是后日,咱们这粮草已在路上,只要及时入仓,一切问题便就迎刃而解。”只是可惜了本王那几十车珠宝! 这话他自是不敢再提,众人也亦是面色幽幽,一想到那徐老头今日扬眉吐气的模样,老丞相说实话,心里也憋闷得很。 这向来都是东风压倒西风的,如今竟又被这西风给压了回去。 这谁受得了? 老丞相面色不虞,贺元彰见状自是心下明了,走过去附耳说上几句,丞相眼皮一抬道:“此事可有把握?” 贺元彰狡黠一笑,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老丞相看了他一眼,淡淡点了点头。 心下却是不住盘算着,若是此事不成,只好弃车保帅,另扶新人了。 毕竟这七皇子贺元泽也到了年纪了。 散会之后,老丞相若有所思,心中却仍是有些惴惴不安。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到深夜,好容易才阖上眼,门外却忽然传起阵急促地敲门声。 老丞相心下一凛。 来了。 当夜,丞相府上灯火通明,分明下午方才散场的官员们彼时便又聚在了一堂。老丞相脸色铁青地一拍桌子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发怒时气势太盛,来传话的小官吓得战战兢兢,连话都说不成串地颤声道:“启禀相爷咱们的三十几辆粮车全被城防司的人给扣了!” “什么?!”端王怒目圆睁,刹那间脸色苍白,震惊地同丞相对视一眼,立时明白过来。 “城防司贺元琅的人!”他顿了顿咬牙道,“定是他搞得鬼!” 老丞相苍老地手腕上指尖发白,思绪飞转着,强自镇定道:“这平白无故的,城防司有何理由去扣粮车?” 那人仍是颤巍巍道:“是是那城防司校尉借口城中戒严,说什么赈灾在即,所有的车队全要被扣押至后日灾粮运输完毕,方才可进城” “一派胡言!”贺元彰闻言怒摔了茶盏,“城中何时戒严过!他这是摆明了寻个由头故意扣咱们的粮车!” 说着起身就要离去,丞相看了他一眼,朗声道:“站住!王爷又要到哪儿去!” 贺元彰气结:“本王本王要去父皇面前参他一本,就说他纵容属下恣意寻事!” 老丞相气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回来!你还想事儿闹得不够大!还非要自己撞上去!肃王这便是算准了你此番拿他没办法”说话间他揉了揉眉心继续道,“为今之计,只有去向肃王谈判,看他闹出这么一通到底意欲何为,顺道,向他求求情。” 贺元彰听得险些跳脚:“祖父您竟让本王去向肃王低下头去?” 丞相眉峰一挑,语气便又锐利起来。 “怎么,人家前脚被那禛王坑上一遭都能能屈能伸地一块来算计咱们,你去同那肃王求求情,又能怎么了?” 贺元彰还想再说,老丞相显然是有些扛不住地摇晃了下身子。 贺元彰吓得不轻,忙叫人去将丞相扶回去躺下。 众人一散,贺元彰回了端王府,坐在书房眉心直突突,思来想去传来信鹰,贺元栩闻讯赶来,便就见他面沉如水地坐在上首,见他一来,便急着问道:“这禛王同肃王的谋划,你知道多少?” 贺元栩被问得有些莫名,近来他一心都扑在瑛娘身上,倒是不怎么注意朝堂上的问题,大约知道三坝决堤案乃是肃王所为,想了想试探着道:“皇兄说得可是堤坝一事?” 此言一出,贺元彰再没忍住地掀了桌子指着他道:“本王看你当真被那个女人给迷得是五迷三道了!成日拿个别人的替身当宝贝,你也就这点出息了!” 贺元彰气急败坏,贺元栩面不改色。 扫了他一眼,从他这副仓皇地模样,足以判断出,此事怕是不小。 遂淡声道:“还请皇兄赐教。” 贺元彰恨恨睨了他一眼,将此事的来龙去脉三言两语说了,贺元栩听完仍是一副淡然模样,看得贺元彰又是气得牙根直痒痒。 “你可别忘了,这些年你帮本王下过的套子难道还少么?你当他不知道?”他轻哂一声,复而又笑道,“他将本王给斗垮了,你以为你还能落得着好?你那么聪明,不会不知道他二人联手意味着什么吧就老五那个病秧子,走路都费劲,能同肃王接触打交道的猜猜看还能有谁?” 说到这,他特意观察了下贺元栩的表情。纵使极力压制,那神情下的不满还是溢出来几分。 贺元彰勾唇一笑,又缓缓道:“你们二人还当真是好笑,一个替身罢了照这样下去,四弟啊,这替身,怕是都轮不到你了!” 贺元栩深吸口气,想起近些时日,萧瑾瑶明显对他有些抗拒,先前还当是因着盗物缘故惹着她了,如今不由得不去想是否还有这层缘故。 这些时日,她深居简出地同他碰不着面,老五同她还僵持着,自己这厢又惹了她生气,肃王趁虚而入同她勾搭上,倒也说得通。 眼瞧着他神色愈凛,贺元彰呷了口茶幽幽道:“咱俩可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帮为兄除了肃王,那便是一举两得,本王帮你除了禛王,也是一举两得。你自己好生掂量掂量吧!” 说完起身离开,独留贺元栩在书房兀自思忖着。 瑛娘从小桃红那知晓了太仓一事告知了肃王,继而引发了三坝决堤案,以此为转圜,赈灾需要粮草,粮草需要开仓,仓内无粮草,丞相府从外地调粮,却被肃王借机扣下。 如今这一环扣一环的,目标直指丞相党。 贺元彰被拿捏了,又不愿向肃王低头,除非再拿捏住肃王。 斗了这么几年,肃王实在是破绽极少,他是个既谨慎的人且又有军功在手,平素既不女票又不赌的,且又有那火器库主事引以为戒,此时再想寻出什么把柄怕是难了。 那么瑛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