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吴英自还了家,时间又过去了两个月,已到寒冬。昔日吴英的老娘在日,尚且能约束吴英几句,如今没了,吴英一发似脱缰的野马,身边再没有能管他的人了。吴太公每日只饮酒作乐,对那些家事不太操心。吴英在家,每日也只是演习武艺,会友作耍。
前些时候,吴英的阿爹讨了个晚娘,闺名唤王荣,如今已经年过半百。这妇人虽没有出众的相貌,却很有一些撩人的风韵,甚是摄人魂魄。来此居住,只是管家。自她来了这家以后,就跟吴英形同陌路,两个人从没有什么话说。
说起吴英这晚娘王氏,年少时家乡曾经遭灾,村里面来了个人牙子,一眼就把她看上了,当下要买。爷娘死活不舍得她去,她道:“不让我去时,你们有余粮养我么?就这么哭哭啼啼的不肯卖,只好叫我在家里饿死!”说毕自己抱了包裹,头也不回地跟人家走了。
后来辗转被卖到了东京,做到桑家瓦肆的头牌行首,说唱得好风流院本。三十岁上嫁了个老公,谁知这丈夫没寿命,两三年没了,只闪的这妇人带着个孩儿继续过。那孩儿如今十八九岁,原名就唤作石磊。现如今跟随母亲到吴太公庄上,便改了姓,唤作吴磊。此却是个秀才出身,素日懦弱。
这日冬至,庄上众人皆换了新衣,大清早忙着杀鸡宰羊,享祀先祖,接待往来拜会的亲友,吃馄饨、荐黍糕,安排筵席,一时间忙的不可开交。
吴磊一向不喜欢热闹,自己远远得躲离了人群,一个人在东轩廊上暖日下看书。也不知看了多长时间,吴磊正打算回去时,只听那东轩内窸窣做响。他还道是闹了雀鼠,不觉嘴里面说出声道:“好生奇怪,大天白日,屋内如何进了雀鼠,在这作怪!”
里面的听见他这番话,立刻没有了动静,想是雀鼠也害怕人。再细听时,半响无音。吴磊合上书正打算走了,突然从里面闪出个人来,视之,却是本庄的庄客,有名的一个干隔涝汉子,因排行第三,唤作丁三。本名丁文举,却少人知。因自比李斯,说相公员外不过是仓鼠,别人遂唤他叫“仓里鼠”。
说起来丁三也读过书,考了几回,回回皆是名落孙山。后来随长兄去了东京,在一个京官儿家里面学做厨役,被约束的紧,动辄便要洗手剔甲,天天被查验洗浴更衣,又将绢布蒙了口鼻,只是白看,偷吃不得。当下丁三辞了这差使,陆续又觅了几个营生,皆不如意。
东京虽然看着好,亦只服侍有钱人,那些繁华关他屁事。因丁三在东京城里面住不牢,又回了莱阳。这厮既然已见过了世面,心就高了,如何肯与这班民智未开的破落户儿一处做事!
几年以来,丁三一直不得志,落得个高又不成,低又不就,在家只是闲耍吃酒。时日久了,家里人厌恶,被自家的嫂嫂赶出门去。因为与庄上沾些亲,丁三胡乱在此挂搭。这厮成日无事,闲常便是吃酒耍钱,今日料是赌输了,趁无人来此偷盗些财物。
看见是丁三,吴磊遂就问他道:“丁三,你如何这般大胆,白日就敢来盗窃财物!”丁三此时已经看清是吴磊,松了口气道:“我道是谁,却是秀才。又不是什么正经主人,你这厮莫管闲事!”
那头吴磊继续道:“大天白日的,你如何进来偷盗财物?待我回头告诉娘去。”丁三慌忙劝阻道:“好小郎,你且莫嚷。你今日放我过去了,日后我与你做个心腹的伴当,怎么不好!”
吴磊便道:“你这厮只会吃酒耍钱,与我做伴当有么甚用处?”这话儿把丁三惹急了,急告诉道:“小郎只好小看人!这庄上若买物传妓,取钱送物,两头传话,插科打诨、拾掇家生我却不会,若论探听消息、穿针引线、充作细作、牙人买卖、出谋划策,我却在行。
有我帮衬,怎么不比那厮们强些?今天说一句自夸的话:小郎倘若得我扶助,强似那刘备得诸葛,刘邦得张良!”
丁三那话当不得真,因此他说了那么多,吴磊根本没放在心上。因吴磊没有松口说放,丁三在这里求爷爷告奶奶缠磨了一会儿。吴磊这厮耳根子软,真计较起来,又怕这丁三记下仇恨,再加上并不想十分生事,便也放过,这事儿从此就不再提了。
这一日丁三得了两贯铜钱,欣喜便道:“爷爷这几日连连赌输,又没有油水,饿得肚皮都干瘪了,且去村头买些酒吃。”说毕这厮便揣了铜钱,放快脚步,一径投村头酒店去了。
丁三飞跑着转过墙缺,走了两三步之后,远远见胡桃树下立着个闲汉,在弹头巾。因看见了丁三,这人出声叫住他道:“丁三,这些日不见,又去哪儿疯了?你老婆在家里面断了炊,正等你回去救命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