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夏季结束,秋天数着风里的凉意来临。
阮霁云和同学一起到圣心教堂旁的十字街做活动,这里艺术家云集,各种风格的画家当街打开画夹,即兴为行人作画。有年轻人开着小拖车停在附近,兜售自制咖啡和甜点。
如今阮霁云已经习惯了巴黎生活,她穿着件黑色衬衣裙,长发用丝巾绑成一条辫子,慵懒地垂在肩头,蓬松鬓发与她白皙如花瓣般的脸颊映衬,透露出少女清丽。
有长雀斑的金发男孩偷偷看她,被同伴怂恿着,上前给她递巧克力。
阮霁云礼貌地对他道谢,男孩红着脸,用不太连贯的语调邀请约会,她不禁失笑,还没来得及回绝,就听见有人替她解围。
“这是我妹妹,”江致宇一身米色风衣,风度绝佳地站在她身侧,“抱歉她不能跟你去约会,嗯.....谢谢你理解。”
阮霁云笑着扭转头:“江大哥,你不是说上午还有事吗?”
“我哪敢不去接江家的大小姐,索性就请假出来了。”江致宇看一眼腕表,“火车下午一点到,你这边大概几点结束?”
“快了,我们早点去等培风也好。”
阮霁云将画夹收拾好,又跟几位同学打了招呼,匆匆忙忙走回江致宇身边,示意自己可以立刻走。
江致宇很想忽略她满脸的急切模样,奈何实在没忍住:“倒也没有这么紧急.....我看阮妹妹你对培风,真是比我这个亲大哥上心多了。”
他本来是无心之说,但阮霁云却还是红了脸,她把画夹往肩上提了点,小声说:“有点想她嘛。”
江致宇认同地点头:“我看得出来。”
他开车带阮霁云去火车站,在路上时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其实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关于茱莉娅小姐?”阮霁云漫不经心地问。
江致宇眉心一跳:“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江大哥,我也是个女人。”阮霁云笑眯眯抬起眼,“爱人的眼神,可是很难遮掩住的。尤其那位茱莉娅小姐是法国女郎,就更是昭然若揭啦。还没恭喜你,总算抱得佳人归。”
江致宇不好意思地轻笑一声。
他跟阮霁云同在巴黎,一开始江致宇还颇有些顾虑,他自小接受新派教育,婚恋观也十分超前。当初在阮家婚事上,他就想破除这种旧风俗,但是碍于江父坚持不可背弃诺言,他也只能以出国为理由,徐徐图之。
没料到阮霁云刚到巴黎,就主动找他,直接说自己根本无心与他结婚,这倒让江致宇有些羞愧于自己的心思。在达成共识后,他就常常主动去学校替她跑腿帮忙,一来二去,两人反而比在上海时更加亲近些。
阮霁云那么聪明的人,会将茱莉娅的事看在眼里,也就不足为奇了。
“我打算今年毕业后就带茱莉娅回上海。”江致宇说,“阮妹妹,我对不起你了。”
阮霁云笑着摇头:“我已经得到一切我想要的了,能结识培风、还有你.....还能出国读书,都是以前做梦都不敢想的。江大哥,只可惜我们还有两年才毕业,等江伯父骂你时没人能替你求情,你多保重。”
江致宇笑道:“我自己选的路,必须自己承担责任。”
他说完这件事,像是放下一个包袱般,眉宇间愁绪也一扫而空,见前方道路有些阻塞,他轻轻敲了敲方向盘,随口道:“看来咱们早点过来是对的,这才几点就堵车了?”
阮霁云也跟着他朝窗外望去,巴黎里昂站周边素来热闹,但今天好像尤为拥挤。她顺手打开车窗,忽然间,她的眼睛睁大了。
一团浓厚黑烟,正顺着风飘散在半空中,除了烟雾之外,还夹杂着隐约的尖叫声、汽笛声,似乎其间还能听到有人在呼喊。
江致宇猛地将车停在路边:“糟糕,前面好像出事了。前几天听说就有十字团的人在第九区那边闹事......阮妹妹,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前面看看。”
他刚要下车,就看到阮霁云比他动作还快,人已经下了车,径直朝前方跑去。
江致宇吓了一大跳,阮霁云或许不清楚,如今巴黎政府公信力因为金融事件一再下跌,抗议事件已然升级,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他连忙追上去把人拉住:“你一个小姑娘,就别过去了。”
“江大哥!”阮霁云不知哪来的力气,居然从江致宇手中挣脱开,她浑身颤抖着,着急地说,“那边是火车站,培风她......”
江致宇也担心妹妹安危,见阮霁云坚持,只能劝道:“那你跟着我,如果情况不对你得立刻先回来。”
两个人朝着火车站方向一路跑去,沿途看到许多人从相对的方向涌出来,滚滚浓烟合着零星呼救声传来。
江致宇拦住一个华裔模样的年轻人打听情况,年轻人惊魂未定地说:“有抗议者在西广场示威,后来不知怎么就跟警察起了冲突......火车站现在戒严了!”
这个消息让二人内心越发担忧,果然如那年轻人所说,火车站周边围满了警察,正在挨个排查旅客证件,而不远处的空地上,还躺着好些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