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流晔打开门,看了看门外的情况,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明妃,吩咐康盛道:“以后皇后来不用通报。” 又转而看着秦凝雪道:“你进来吧。” 御流晔说完又朝书房内走去。 明妃希冀地看着他,门却再次关上了,御流晔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丢给她。 秦凝雪跟着他进去,不等他坐下,御流晔严肃地问:“秦凝雪,找我何事?” 秦凝雪把手中提的精致的食盒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道:“这是定疆王府的厨子做的鱼羹,我记得你好像喜欢鱼羹,拿来给你尝尝。” 秦凝雪说着打开了食盒的盖子,只见里面放置一只精致的白瓷汤盅,汤盅的盖子边沿隐隐冒着热气。 她又把鱼羹和用丝帛包着的银匙取了出来,摆到了桌上,将食盒放到了一边。 御流晔定定的看着她忙活,安静祥和,充满烟火气息。这是他自母后过世之后,很多年都没享受过的时刻。 抬头见御流晔怔怔地看着自己,她有些纳闷儿,低头看了看自己,她来时专门换了一身宫装,没穿男装,没什么不妥的啊。 意识到她也在看着自己,御流晔回过神来,客气道:“多谢。” 他说着就坐到了桌子旁边,秦凝雪将银匙递给了他,道:“你先吃着,我就先告退了。” 她刚转身准备出去,御流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秦凝雪出乎意料,差点就要下意识的去打他,另一只手刚抬起来,扭头看到他又赶紧放下了。 御流晔看着她道:“你也留下来,一会儿我们一同回去。” 秦凝雪自然乐意,大大落落地坐在了他旁边。 无事可做,秦凝雪好奇地问:“陛下,门口的美人,可是明妃?怎么不让她进来?” 御流晔自顾地吃着鱼羹,明显不想提明妃这个人。 秦凝雪一说到明妃就想到了:“昨天晚上,这个明妃来凤仪宫找过你。” 御流晔听了,摒弃了自己一贯食不言寝不语的作风,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不相干的人,不必在意。” 秦凝雪听他这么说,意识到他大概不太喜欢明妃,也不再多提,转而道:“今天上午,莲茹的事,多谢。” 御流晔看了看她道:“应该的。” 秦凝雪不再多说话,安静地坐在一旁。 过了一会儿,御流晔吃完鱼羹,让人收了汤盅和食盒,又问:“你会下棋吗?” 秦凝雪一听下棋,眼前一亮,自信道:“会。我爷爷以前特别喜欢下棋,常和我对弈。” 御流晔提议道:“反正天还早,切磋一下如何?” “好啊。”秦凝雪十分乐意。 琴棋书画里面她也就只擅长下棋了,这可是她儿时的一大乐趣。 御流晔拿出在他珍藏在书房的一盒棋,两人摆开阵势开始对弈。 御书房门外的明妃却等得很焦心。 私心里,康盛觉得明妃这也是咎由自取,他会去劝御流晔,也只是觉得御流晔没有真的放下,不想让他后悔罢了。 御书房中的,秦凝雪不服输的声音响起:“怎么可能?不行,再来!” 御流晔劝道:“认输吧,再下你也赢不了的。” 秦凝雪丝毫不服输:“不行,再来!我绝对能赢你!” 当年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打败了自己痴迷下棋的爷爷。她一直以为自己棋艺高超,所向无敌,现在被打败,让她怎么能甘心? 御流晔佯装无奈地整理棋子:“好好好,重下就重下。” 御流晔随心所欲地落子,边和秦凝雪聊天,好奇地问:“秦凝雪,你当年为何不愿意嫁给萧辰羽?” 秦凝雪看着棋盘,漫不经心道:“他就算不是我爹娘亲生的,那也是我二哥,所谓兄妹,那怎么能成亲呢?” “你--”御流晔还想说什么,被正苦思冥想的秦凝雪不耐烦地打断:“我想想下一步,你别捣乱!” 御流晔乖乖闭嘴,看着秦凝雪认真思考的模样,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情有多么温和。 因为秦凝雪不服输的心,两人下了很多局棋。直到月上柳梢头,夜深千帐灯,还没有收势。 直到康盛在门外不知第几次询问:“陛下,皇后,夜已深了,可是要回凤仪宫?” 秦凝雪不耐烦地朝着门外道:“等会儿!” 转头又拉着御流晔继续下棋,手快的收拾棋子,道:“再来!” 御流晔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不配合:“秦凝雪,你就不困吗?明天再说吧,我现在可是昏昏欲睡,你现在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秦凝雪困惑:“为啥我就赢不了你呢?” 御流晔点明:“秦凝雪,你好胜心太强了。你太想赢反而思虑不周,处处会暴露自己的缺陷。” 秦凝雪突然恍然大悟,想到了自己曾经最耻辱的一仗,不由自主道:“难怪当年攻打季末城我会吃败仗。” 御流晔感到匪夷所思:“你还打过败仗?” 一直以来秦骁就是他心中的战神,怎么可能会有败绩? “呃……”秦凝雪觉得难以启齿,说都说出来了,她硬着头皮继续道,“桐晏城的守将达浪是当年攻入北原的貊族主将之一,攻打桐晏城时,我就很想把它攻下来,杀了他。” “我明明部署得很周全,却一败再败,我也受了伤差点死了。” “后来是承英救了我一命,和二哥联手,重整旗鼓才攻下了桐晏城。” 御流晔不解:“当年的战报上,明明写着是你率秦家军攻下了桐晏城。” “是我二哥,他让那么写战报的。”秦凝雪有些不好意思道,“二哥向来低调,再加上这等丢人败兴的事儿,我也不好意思说出去,所以就没多少人知道。” “你怕吗?”御流晔一边收拾棋盘,一边认真地问,“在战场上九死一生,你怕过吗?” 秦凝雪果断地摇了摇头,故作轻松:“这怕个屁呀!” 心中却是另一番滋味,这些年,几乎所有人都关心她能不能打胜仗,却没有人问她累不累,怕不怕。 她也是人,也会怕死,受伤了也会疼,只是她不能怕。 现在突然有个人问她怕不怕,她倒是不自在了。 御流晔不再多说,只是握住了她的手说道:“秦凝雪,走吧,回凤仪宫吧。” 康盛特地告知了他一声:“陛下,明妃娘娘刚刚回去了。” 御流晔没有多说什么,和秦凝雪回了凤仪宫。 他没想到,之后一连三天,明妃都会来找他。 洢水宫,入夜之后,明妃在阿娅的再次劝说下回来了。 只是她依旧不死心,她不相信御流晔真的会对秦骁动心,会狠心割舍下曾经的一切。 阿娅见她发呆,叫了她一声:“娘娘。” 明妃伤心黯然道:“三天了,我每天都去找他。为何他如此铁石心肠,一次都不愿意见我?” “陛下他……”阿娅想安慰她,却不知如何安慰。 许久,明妃又喃喃道:“阿娅,我想跳舞了。” 御书房,御流晔没有回凤仪宫,独自在里面枯坐了半晌。 想到了三天前上午萧辰羽在书房说的话:“三个月前羯嵩大将扎木伊,秘密带了一批人潜入了君国,在楚州销声匿迹。你们大婚那晚所遇的刺客确是羯嵩人无疑。” 想到这儿,联系明妃这些天的异常,他心中有了决定,起身出了书房。 康盛看他脸色不对,小心地问:“陛下您现在去哪儿?” “任何人都不许跟着朕。” 御流晔说完这一句便朝洢水宫而去。 他从来不会逃避任何事,但是,该处理,该面对的,他不会认怂。 洢水宫,他曾经无数次路过,却从未真正下定决心进去过。 他进去时,没想到明妃正在中庭起舞。 他就静立着,看着眼前的人灵动轻盈,如坠入凡尘的仙子,那曾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舞蹈,最美的人,为他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回忆。 那一年,他还是皇太子,而她是羯嵩的和亲公主。 在迎接羯嵩使臣的宫宴上,她舞惊四座,令年少的他倾心不已。 因为他的请求,因为先皇对他几乎有求必应,因为他尊贵无双的地位,顺理成章的,原本要献给皇帝的和亲公主成了他的太子妃。 他尽己所能,给予她无尽的包容和无上的宠爱,一切就像话本上写的那样美好。 只除了,她心中另有所属。 为了她那个心上人能打胜仗,她假意示好博取他的信任,顺利潜入了他的书房偷取了兵力布防图,让貊族和羯嵩的联军连破三关,直逼云京,大有直捣黄龙之势。 若非秦凝雪横空出世,力阻强敌,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 不知何时,明妃的舞停了,看到御流晔时有些惊喜。 她一出声,将御流晔从回忆中拉回了现实。 他冷漠地问:“明妃,你屡屡去御书房,所为何事?” “阿晔,我……”明妃楚楚可怜,“你当真要对我如此绝情么?” “好,既然你没事,朕有话要说。”换作十年前,御流晔看她楚楚可怜的模样,肯定立刻会心软,如今,他只是语气冷硬地警告道,“朕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想做什么,你最好安安分分的待在这洢水宫做你的明妃,否则,朕会和你新仇旧帐一起算!” 明妃急忙为自己争辩:“我……我没有……” 御流晔冷冷道:“没有最好。” 明妃从后面一把抱住了他,御流晔身形一滞,明妃贴在他的背上,柔声道:“阿晔,我后悔了,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御流晔听了,自嘲的笑了一声,冷冷道:“放手!” 明妃又急忙说道:“我们重新开始,我不会再……” 御流晔回过身来,更加冰冷地看着她。 明妃害怕这样的眼神,不自觉地松开了手。 御流晔心中无限悲凉的冷笑:“兰图菀萱,你还真是为了你的扎木伊,可以牺牲一切啊!” 明妃急忙否认:“我没有………” 御流晔却并不相信,薄怒:“当年,你突然对朕和颜悦色,是为了便于帮扎木伊偷边关布防图。” “如今呢?你突然如此放下身段对朕示好,想怎样?帮扎木伊取朕的性命吗?” “朕就那么好骗吗?天下那么多女子,你以为朕非你不可,你勾勾手,朕就会乖乖扑过来么?!” 明妃抓着他的衣袖,急切的为自己辩解:“我没有这样想!你相信我,我只是--” “朕不会再信你了。”御流晔一甩衣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洢水宫。 明妃看着他一如当年决绝的背影,不甘心地大喊:“当年的事情我也是身不由己,错不全在我!你明明知道的,是先帝一直在想方设法对付我!” 御流晔觉得不可理喻,冷哼:“父皇再对你不满,会用自己的江山冒险吗?会置君国数十万将士于不顾吗?” 他的父皇不管怎么说,都是一个好皇帝,一生兢兢业业,为了这个江山殚精竭虑。 他知道,当年父皇的意思是让他立这个和亲公主为侧妃,而不是为太子正妃。是他一意孤行要立她为正妃。 父皇即便会默许后宫众妃刁难兰图菀萱,会阻止他将兰图菀萱载入皇家玉碟,会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不要被美色迷惑,却不会仅仅为了对付一个异国公主,就拿边关数十万将士和自己的江山冒险。 明妃不甘心道:“他是你父皇,你当然信他不会信我!” 御流晔怒道:“他不仅是我的父亲,还是君国的皇帝!” 明妃委屈,泪如雨下:“我就这么不值得你相信吗?!” 御流晔只留下一句:“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毫不留恋的踏出了洢水宫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