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不单行,没等姜澜憋出个否认的理由,就远远瞧见刚刚还价的那女人跑了过来——她边跑边从兜里往外掏钱,边掏钱还边兴冲冲地喊:“哎呀刚刚我学生耽误了点时间,还好你没走!” 这句话一出,直接坐死了姜澜摆摊卖东西的名头。 姜澜盯着面前那张没有表情的脸,立马朝他堆了个纯良无害的笑:“林——”叫军官太笼统,可看他的样子也不知道究竟是干嘛的,姜澜干脆叫他公安:“林公安,你看我要是说这女的是我姨,你会信不?” 军官不说信也不说不信,光是意味深长地暼她一眼,接着就直起身立在一边当起了木头桩子。 姜澜的笑立刻僵在脸上。 这木头桩子体貌端正,还生得一副好皮囊,算是个好桩子。但要命的是,皮囊之外穿戴着整整齐齐飒爽英姿的军装,腰间还别了个小匣子,也不知道里面是不是装了支枪。 他往那一立,跑过来的女人立马就觉着不对劲了。 可不对劲归不对劲,她一瞧姜澜笑得可欢快了,心想准没事,于是便递过钱开口招呼:“给,小同志。九块钱,你点点。”边说边去拿架子上挂的衣服。 姜澜只想一头撞死在军官的身上——她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没眼力劲儿的人! “接啊。”木头桩子发话了,嗓音低沉,震得姜澜一哆嗦。于是她便听话地伸手接过了钱,随手点了点冲那女人说:“没错,衣服您拿走吧。”她恨不得跪下求这大姐放她一马。 可大姐并不想放过她。 女人拿出个小袋子把衣服装进去后,又挤眉弄眼地蹲下问她:“我们学校有笔大买卖,你有兴趣不?” 这女人大名李芳娜,是白水林小学的老师。虽然年纪稍大了点,但也俏得紧,刚刚远远一瞧这衣服,黑咕隆咚地没啥看头,可走近一看,做工料子都精细着呢,比上海货差不到哪去,要九块也算合理。 回学校拿钱时,她和同事多嘴吹上了那么一两句,那边立马就有了小九九——这不,没多久就到春天了,学校赶潮流谋福利,下了血本要订做一批好料子的衣服。赶巧不巧,款都拨了下来,就让那同事负责。李芳娜和她一对视,立马就有了主意:城里这些铺子款式老旧不合心意,反正是公款,干脆让姜澜做批好看的!还省票! 于是她掩了和同事私吞布票的内容,对姜澜大致说了一下,生意当头,姜澜倒也顾不上一边的自带冷气的军官了。 定做衣服——这可是笔大生意! “成,我回家先想想,有了款式的主意就去找您!保证给你打个折!”姜澜赶紧应了下来,李芳娜留下姓名地址后,拽着衣服美滋滋地走了。 时候也不早,姜澜刚打算收拾东西回家,一扭头就看到旁边自带气场的大佬,她立马又蔫了。不过没蔫几秒,她恢复了理直气壮的模样——刚刚那老师也抖了生意过来,要死大家一起死,谁都不比谁舒坦! “走吧。”军官动了,“请你喝杯茶。” “... ...”姜澜腿一软:“我不渴。” “那就吃个饭。” 没等她再拒绝,军官直接拉过她手里蛇皮袋一样的包,把木杆子和小马扎一一塞了进去。接着左手拽着包,右手拽着她,一路向前,直奔国营饭店。 姜澜松了口气,不是那个喝茶的意思。 国营饭店里人挺多,就没见着有几个空位。原先在台子前攥着黑尺嗑瓜子的服务员,一瞧这一身军装,立马收起懒散的劲头,热情地上前招呼。 军官买了碗小馄饨后,往她桌对面一坐,寡言少语的冷淡样子。 他自觉门清,这个年纪的小姑娘最遭不住吓,直接带去派出所没准一个字都谈不下来。 干脆带来吃碗馄饨,八成能击溃对方的心理防线。 然而,姜澜显然不是正常范畴的小姑娘。 等馄饨上来,她也不理自带冷气的军官,捏着勺柄没心没肺地吃成幅狼吞虎咽的样子。腮帮子鼓得饱饱的,稚嫩的小拇指翘成一朵兰花。 姜澜人小个子小,一张娃娃脸显不大出年纪。十四五岁是她,十六七岁也是她。 就是这时候,军官突然也对这胆大的小姑娘起了点兴致。 热气蒸腾中,他松了松脊梁,坐得笔挺,挺有耐心的模样。过了一会,他垂下眼帘,耷拉着眉梢,单手捏了根筷子把玩古董一样打发时间。 姜澜偶尔偷偷拿眼瞟他,又迅速地缩回来,一颗心直打鼓。 许久,她放下清汤寡水的碗。 这碗馄饨吃得和老太太的裹脚布一样,又臭又长,期间军官还时不时地拿指节敲敲桌面,打打心理战。但姜澜只当没听见,自顾自地吃。 “饱了?”沉闷的氛围没有唬住姜澜,他无奈地开口,打算进入正题。 姜澜连连点头:“我觉得我应该饱了...”饱到想回家。于是她拿起一边的大包裹,一抬腿就想走。 “坐下。”军官一发话,姜澜立马怂得坐回了板凳上。他一瞟姜澜,说:“我觉得你没饱。”言下之意,我的话没谈完,你不吃也得吃。 姜澜愁眉苦脸的对着空碗盯出了斗鸡眼。 军官终于不再打心理战,发话问她:“知道我为什么找你?” 姜澜转了转眼珠,知道,但也不知道。她本来以为是因为摆摊犯法的事,可如果只为了这事,又何必带她来吃饭——态度殷勤,一定没好事。 于是她也不害臊,占足了嘴上的便宜,嬉笑道:“我猜你有事求我。” 军官也不怒,似笑非笑地一点头:“确实有事找你帮忙,安庆院的事。” 姜澜一拧眉心,又是安庆院。她一共进城三次,两次都搭上了这地方,可天地良心,她连那地方的大门都没迈进去过。 但她也不反驳,光是听着军官往下说:“你那天捡的军用粮票,是假的。”他反手扣上桌子,用食指指节敲了敲桌面,低头抬眼探进姜澜的眸子:“一张粮票五百斤,要是有十张、一百张,你说国家该怎么办?” 姜澜心里“咯噔”一声。 她立马联想到那天派出所里“假的”、“抓捕”一类的词,毛骨悚然。接着思维发散,她又想了想抗战片:“你不会是想让我打入敌人内部吧!” “聪明。”军官点头,眼神探究。不过他还是没有解释安庆院的来源,只是给她方法,“你可以去安庆院边上摆摊,或者开个店。” 姜澜想了想那场景,果断拒绝:“你是怕我死得不够早。” 开玩笑,先别说能不能成功打入敌人内部,光这个年代要是敢自己开店,那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说不准哪天就被法办了! 绝对不行。 她连连摇头。 军官突然起身,挡了她面前大半的光,姜澜吓得直嚷嚷:“我跟你说,打人是犯法的!我良民!” 可他并没有动手,只是走到姜澜身边,贴着她柔软的耳垂说了段话。嗓音沙哑,话也很长。姜澜眼神虚焦,盯着他侧脸的疤看得仔细。没一会,姜澜眼神黯了黯,死咬住嘴唇。 最后,点了点头。 “合作愉快。”见目的达成,军官也没了继续陪小姑娘吃饭的兴致。即便对她感兴趣,但来日方长,不贪这一会。于是他一抖衣服就想出门离开。 “嗳——”姜澜咬着勺子,冲他的背影喊,“你叫什么名字?” “林承渊。” ... ... 出了国营饭店后,姜澜坐车回近萍乡。 脑子里不停地响起耳边那边蛊惑人心的话,她动摇了。 可没走几步刚到家,就看到院里狼藉一片,锅碗瓢盆碎的碎砸的砸,就像刚被打劫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