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日,钱粮人员全部到位。
知县张尔葆在龙马负图寺祭拜一番,黄河工地开干。
孟津段黄河还好,再往下游郑州、中牟已有悬河倾向,到开封高出平地三四尺。现今黄河是在兰阳、考城附近转道东南走向。
地上悬河一日不除,决口、改道风险一日不消。
但从另一个方面说,其实悬河也有好处。如果能保证黄河不决口,悬河是天生的水利枢纽,就是个高架水渠,当自来水用。
新中国成立黄委会开始是为防河患,很快就变成了抢救黄河水。如果没有他们管着,黄河大概出不去甘肃就断流了。
假如黄河决口后一直放任不管会是什么状况?
可以参考辽东的辽河。地广人稀处可没人治河,所以那边就形成了延续千年的“辽泽”。
隋唐时,大沼泽仍然有南北一千里,东西二百里。直到清末民初时才基本完全消失。
明朝辽东边墙在辽河套修成一V字形,V字以北的地方就是辽泽。在V字最下端,靠近渤海的地方叫“牛庄驿”,不仅是辽东重要的海港,也是联系辽东辽阳开原与辽西广宁—山海关的要道,咽喉锁地。
因为边墙V字最下端已经伸展到牛庄驿,导致辽东地区几乎被一分为二,开原、辽阳与广宁三地无法形成应援。
开原与广宁之间直线距离仅300里,但因为边墙如此走势,如果开原遭到袭击,广宁的明军想去救援,要走700多里路。
“照得辽东地形,以三岔河一线之地,分为东西统理之名。虽云一镇,而悬绝之势,实为两隅。东西道里,相去三百余里,仓卒呼吸,不及应援。况且三岔河墙外,东西相望之间,即达虏之巢穴……”
“辽泽”带来的影响是全方面的。
闲话休提。
大统领本就是为尽心意,黄河决不决口只能听天由命。防不住也没办法,防住了这边就是革命军的粮仓。
李自成在工地虚晃一圈就不管了。
从偃师赶来修堤的黄守才看到了一袭僧袍的短毛。他暗暗纳闷,这人很眼熟啊!
小黄自幼父母双亡,由舅父抚育成人。老刘只是个船工,在黄河上跑船为生,但是把侄子培养的很好。
黄守才虽然没正经入过学,但是天生聪慧,识文断字一学就会。尤其自家靠水吃饭,河南又是水灾泛滥之地,所以他对修渠筑坝治水等学问格外关注。
这次整修黄河大堤,年仅十九岁的黄守才已经担任了工头职务。
李自成当然知道这位大佬的名号。
黄守才虽然只是一介布衣,将来却被称赞为“功并神禹”、“活河神”。连远至天津都建有黄爷庙。历代清帝都给他追加封号,竟达12个之多。
例如:康熙皇帝封他为“灵佑襄济王”,并祀“金龙四大王”;雍正十二年陈留建庙曰“大王坛“,赐名溥仁观;道光十一年,加封昭应,合起来称为灵佑襄济显惠昭应王;光绪五年加封为“灵佑襄济显惠赞顺护国普利昭应孚泽绥靖普华宣仁保民诚感黄大王”。
黄守才一生治水的功绩很多,可他现在只是个小年轻,也没人专门把他介绍给大统领。
小黄正想叫舅舅来辨认一下,看是不是去年在龙门渡遇到的那位短毛,可是“高僧”已经溜了。
李自成跑去附近参观了汉光武帝陵。
刘秀大帝厉害!
他老婆也厉害,阴丽华。
明朝人李贽说她“手段不减武才人”。
然而刘秀大帝的黑点并不比任何一个开国皇帝少。甚至连他的嫡系亲信都看不下去了,宁可与“贼”为伍也不愿在“光武中兴”下享受荣华富贵。
成大事之人,不能再用简单的功过评价了。
李自成随后又跑了趟洛阳,不远,四十里地。
战国始有雒阳之名。其位居雒水之北,“水北为阳”,故名雒阳。
秦朝五行学说盛行,始皇帝改为洛阳;光武帝刘秀定都洛阳,因汉尚火德,复名雒阳;曹魏以土行,“土得水而柔”,又改洛阳。
后来五德终始说不流行了,人们也就不玩弄“洛”字了。①宋代就基本摒弃五德说了。所以把“清”代“明”说成水克火有些牵强附会。
到了大明天启皇帝,因为他叫朱由校嘛,要避讳,于是“凡从木旁加交字者,俱改为较字。”
例外是提督学校改成学较有些不妥,改学政。
这和洛阳有啥关系?
朱由校他爹叫朱常洛啊,儿子要尽孝,于是捎带手“凡从点水加各字者,俱改为雒字。”
洛阳又成了雒阳。正赶上明末,也没人当回事,后来继续洛阳。②
……
“中州地半入藩府”,“田产子女尽入公室,民怨已极。”
“先帝耗天下以肥王,洛阳富于大内。”
万历皇帝格外疼爱福王,差点让他接班当皇帝。
“国本之争”是万历朝最激烈最复杂的政斗,共逼退首辅四人,部级高官十余人,另涉及朝堂及地方官员三百多位。其中一百多人先后被罢官、解职、发配。
当然,“国本之争”的深层次原因和万历他爷嘉靖弄的“大礼议”之争差不多,都是皇帝和文官集团的权力之争。
最后谁赢了?
万历皇帝输了;福王输了;崇祯他爹明光宗朱常洛输了;文官集团输了。
全是输家。
最大的输家——大明王朝。
党争内耗蛀空了帝国。甚至到南明小朝廷时也不吸取教训,继续内斗,结局就是彻彻底底的亡国。
冷抖哭,这国怎,定体问,亏总民,我陷思!
……
“封(朱)常洵福王,婚费至三十万,营洛阳邸第至二十八万,十倍常制。”
“下诏赐庄田四万顷。所司力争,常洵亦奏辞,得减半。中州腴土不足,取山东、湖广田益之。又奏乞故大学士张居正所没产,及江都至太平沿江荻洲杂税,并四川盐井榷茶银以自益。
伴读、承奉诸官,假履亩为名,乘传出入河南北、齐、楚间,所至骚动。
又请淮盐千三百引,设店洛阳与民市。中使至淮、扬支盐,乾没要求輙数倍。
而中州旧食河东盐,以改食淮盐故,禁非王肆所出不得鬻,河东引遏不行,边饷由此绌。廷臣请改给王盐于河东,且无与民市。弗听。”
福王虽然在位时日短,也不像其他王爷们有祖上财富继承,但妥妥的是个超级大土豪。
他是革命军的盘中餐。
李自成以赈济百姓为名,在洛阳收购陈粮三万石——都是福王府出来的。
福王听说有“神僧”驾到,当即召见了反贼大统领。
进了王府,李自成四处一打量,乐了。
福王穿着全花纹新皮靴,腰上新皮带,李自成出品;全套玻璃茶具端上,李自成出品;筵席上名酒“康熙”,李自成出品;还有弹簧软塌、玻璃窗、瓷砖、火柴、味精……通通是李自成出品。
歌伎抱着琵琶弹唱《秦淮景》,让人酥到骨子里——李自成出品。
古筝独奏《渔舟唱晚》,让人沉醉不知归路——李自成出品。
三弦响起,福王放下筷子,摇头晃脑打着拍子小声哼哼——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遮满了天……”
《探沁水河》,仍然是李自成出品。
革命军大统领可没兴趣听那些玩意儿,他抓着镶金象牙筷忙乎个不停,河豚熊掌鲍鱼龙虾……荔枝椰子菠萝……这些难得一见的好东西吃到撑。
福王看高僧不落俗套,酒肉不忌,于是撤了筵席后叫出百十个女子。他让李自成随便挑选,准备与民同乐。
城里女人就是白啊,穿着肉隐肉现——有七八种衣服款式出自大统领。
看她们妆容,口红之类化妆品估计也是同出。
张岱曾说:“弟过钞关,美人数百人,目挑心招,视我如潘安。弟颐指气使,任意拣择,亦必得一当意者呼而侍我。王公大人岂过我哉!”
现在李自成看了福王做派,才知道张岱算个屁,就是掏粪的以为皇帝挑着金扁担。
老李虽然是银僧,那也不能在福王跟前失体面,强忍住了。
然后歌伎唱出了新学会的曲子,“来啊,快活啊……”;伴舞“女团”也放荡起来——李自成出品。
真得劲!
福王抹了把口水,交待高僧随便,他急忙拥着俩舞女告辞。
李自成那个纠结呀。
他起身离座,一步一磨蹭,终于挪进花丛。
“那个啥,我再教你们两支舞。”
女人已经落入魔爪,大统领能做的也只是让她们多学点技能,多挣点体己钱。
李自成问乐队识不识谱。
“回佛爷,能看简谱,就是那种,新花样。”
厉害!老李真想不到会传播这么快。
这样就好办了。
爱尔兰舞曲可以用二胡拉,就是跳起来比较闹腾,教学又有些难度。
康康舞简单,又怕她们踢不高;中老年广场舞不合适……
那就来个“高雅”的交谊舞,配乐《蓝色雒水河》;再来个“低俗”的女团舞,配乐嘛,荷东迪斯科担心他们接受不来,随便换个有节奏的就行。反正欣赏这玩意儿要耳朵没啥用,主要用眼。
教学过程中,老李的帐篷支满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