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在老太太那里出了一身冷汗出来时,可能吹着了风回到自个儿屋里就有些头痛。她连灌了好几杯热水也没让自己暖和起来。秋风徐徐的天气里踩在铺着腥红毡毯的屋子里她依然能感觉到寒气在不停地在往自己身体里钻。
在聊天的时候她可以明显感觉到三太太话里头的恶意这些措辞奇怪的句子,绝对不止骂杏娘克父这么简单。
幸好,老太太她们都没有多想大家当时的注意力也都在三太太身上只是担心她被三太太刺激到了。要不然,她还真不知道今天那种情况,要如何收场。
杏娘一直以为自己对这个身体的改变是循序渐进的,虽然不能算是步步谨慎,好歹也能问心无愧地说一句小心翼翼了,她怎么也不会想到,最后会被她一起看不起、认为大脑简单的三太太给辨出了真伪。
杏娘心跳得很厉害,莫名地心慌,以她以往对三太太的了解,这事儿老太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甩了她的脸子,绝对不会这么简单就完了。
看来,以后必须得再谨慎一些,最好离三太太远点。也怪她自己,碰到三太太的时候,非要跟她去置气,知道了她的脑子没回路,还去和她较真,果然是最近日子过得太安逸了,闲没事找上门,闷得慌了。
十五在边上给她倒水,她只被甩了一巴掌,伤得不重,涂了点药,用冷水一敷,就看不大出来了。
槿霞在边上寻着了空隙,拉着人说个不停,三太太的报应来得太快,她兴奋得有些接受不了了,一夸起老太太来就没了头:“三太太这回算是栽跟头了,谁让她动不动就喜欢来找我们茬儿,占我们便宜!哼,看我们家二太太仁善,就趁机欺上我们的头了。还是老太太厉害,几句话就说得她哑口无言,你没见着当时三太太那样儿,啧啧,真是大快人心哪!最后老太太问什么时候绛秋园被拨到了三房名下时,她听得脸都青了。我看啊,还是咱老太太最能耐,最是公道,谁也不偏帮。以前那起子没眼界里的小人嚼舌根,说什么二老爷去了,老太太不待见咱二房,我看哪,老太太对咱二房比对大房都好”
芳儿站在边上,看十五脸上一露出困惑之色,就急吼吼地给她做补充说明。出了老太太的院子,她紧张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高度紧张之后,再次回忆起那段经典的骂战过程时,竟然涌出了一种莫名的欣喜与自豪,嗓门也比平时高了好几档:“我觉得今儿个最厉害的,除了老太太,就要数我们二太太了。平日里和和气气一人,生气起来,可比三太太有本事多了。她往那里一坐,三两句话就把三太太给绕了进去,三太太被她气得半死,偏偏还拿她没辙。咱二太太说的话句句在理,特别是最后,跟三太太抢绛秋园的时候”
“绛秋园?”十五把小炉子上温着的青瓷水壶拎起来,给杏娘倒水,一边倒一边问道,“是哪个绛秋园?”她不是家生子,有时候对俞府的各个院子,宅子,弄不清。
槿霞翻了个白眼,嗤道:“还能是哪里?先头儿三房走水,大太太做主,让人搬过去住的那里呗!”
“那个院子根本就不是给三房的,亏得三太太还有脸皮把我们赶出来!”说到绛秋园和三太太的所属关系,芳儿就开始火大了,一下子进入了状态,愤愤不平,嚷道,“那是之前看他们院子烧了,没地方住人,才拨给他们应急的!三太太搬了进去就不肯让出来了。咱做丫鬟的,打小只会伺候主子,也知道有借有还这个道理,三太太这个做主子的真是让我们长见识了。幸好今儿个咱老太太明理,要不然,我们真正是屈死了,被打了被冤了,也没处说去了。”
十五听到院子不是给三房的,眼睛闪了闪,正要发问,被槿霞的爆笑声打断了。
几个人转头向槿霞看过去,只见她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撑着桌子,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一副随时可能趴到桌子底下去的模样儿。
看客们面面相觑,不解为何聊着聊着,说得好好的,身边这位就抽了起来。
“我方才听到芳儿说有借有还想、想起来一桩事儿”槿霞擦干了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拼命抑住笑声,艰难地说道,“三太太这硬霸着绛秋园不、不放的样子对当初跟老太太回了要把院子借给三太太的大太太来说可、可真是应了那句话了”
“话?”芳儿傻愣愣地看着她,不明所以,问道,“什么话?”
槿霞扫视了众人一圈,一字一顿、一本正经地回答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噗”
头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杏娘,当场把喝到嘴里的热茶喷了出来。
浑浑噩噩的思绪,一点点飘了回来。
这话太毒了!
不过,毒归毒,它毒得形象生动啊!
说不定这大太太,这会子正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哭呢,瞅着今天老太太的样子,颇有要大小通吃、开全民批判大会的意思,刚才吴嬷嬷回话的时候,可不是还特地强调了一遍,是大太太要求把绛秋园出借给三房的吗?
能跟在老太太边上的,个个都是人精里头的人精。别看紫兰对二房的人很热情,要不是青菱和槿霞成了杏娘的贴身丫鬟,人紫兰也不会有事没事就跑二房来通风报信。这个吴嬷嬷对二房虽有偏好,听说杏娘这小名儿还是出自她的手笔,不过,关键时刻,可从来没见她含糊过。今儿个居然能当着三太太的面,把大太太给捅到老太太面前,说明,老太太那里的风向标肯定变了。
大太太不管事,把公家的院子借出去做人情,没处理好后续就撤脚跑了,乐颠颠看着三太太掐上了二太太,三房撕开了脸揪着二房的皮开闹开打,从绛秋园到朝晖苑,槿霞她们几个嗓门都大,一路过来,愣是没见到一个大房的人过来表关心。要知道,平日里,咱俞府大太太的关系网之铺天盖地,夸张一点说,几乎把所有的角落包括老鼠洞在内都囊括进去了,堪比娱乐圈狗仔队追杀明星拍绯闻拍艳照拍私生子的功力,今天安静成这样,肯定是有猫腻。
老太太估计也是瞅准了这一点,对这个当家的大儿媳来气了,看情况貌似可能还有点新仇旧恨一起算的苗头。
总之,总结来总结去,就是一个结论大太太这回亏大发了,戏没看成,极有可能自己先下水游上一圈了,典型的赔了“肉包子”,还膈应到了自己。
众人慢慢反应过来槿霞话里头的笑点,跟着呵呵笑了两声,场面却突然冷了下来。
一开始可能不觉得,细细把槿霞这句话里头的每个字每个词推敲一下,用来比喻大太太和三太太的关系自然再正常不过,可是联系到了三太太身上,就觉得骂得有些过了,有直接把主子升级成某种看家必备的动物的感觉。
这年头,还不兴造反和革命一说,只有主子问候奴才属相的,没有奴才去吐槽主子本命生肖的
杏娘喷了一点茶,看着槿霞一脸得意洋洋的表情,正想说些什么,剩余的全呛进了喉咙里,她捏着茶盅子,吸着了一口空气,使劲咳上了,一边咳一边还要用力说话:“咳咳我说你们”
不等她把话吐出来,秋鸿一把掀开了帘子冲了进来,劈头盖脸,对着槿霞几个就是一顿臭骂:“你们这一个个是在做什么?槿霞,尤其是你,今儿个在老太太那里几件事儿还没跟你算总账,这会儿倒是又闹腾开了。主子的事,轮不到你瞎操心!三太太再不济,也是咱俞家正经的太太,你嘴巴里都胡沁些什么东西,竟然把三太太比成是比成是”秋鸿实在是不好意思把“狗”字吐出来,她走过来扯了扯槿霞的衣袖子,道:“二太太刚有些高兴,你再折腾点幺蛾子出来,谁都救不了你!三太太做了那起子算计人的事儿,自有老太太和三老爷去管,你再在这里大声嚷嚷,被人传了出去,就算我们有理的也会被说成没有理了。”
说完,她又转过身,对着余下来的几个人道:“还有你们,别跟着瞎起哄,咱二太太这回好不容易给咱挣回了面子,别摆出一副洋洋得意的劲儿,到处嚷嚷,惹人厌烦不说,没得还要被人说我们二房得理不饶人!”
一时之间,大家伙都被这位好好小姐,突然爆发出来的怒气给怔住了。
秋鸿是因为救主有功被提上来的,虽然是大丫鬟,待人却一贯和很气,有时候说话还没有小丫鬟声音大,今儿个居然扯着人端起了一等丫鬟的谱儿,发起威来,可见确实是被逼急了。
说了一大通,秋鸿见没有一个人回应她,忍不住又喊道:“听见了没有!都给我说话!”
都说平日里看起来最没脾气的人,发起火来才是最最吓人的,这话确实还是有三分道理的。
大家被这么一吼,才如梦初醒,纷纷点头,七嘴八舌地说道:“听见了”
秋鸿点了点头,视线一转,往杏娘这边看了过来。
杏娘张了张嘴,觉得这种场合自己应该表示点什么,可又不晓得要说什么话才能不拆秋鸿的台面,最后挣扎了一会儿,理智还是压倒了情感,占据了上风。
槿霞的问题,不只一个人跟她提起过,秋鸿多次向她暗示过,连青菱也不着痕迹地跟她提过几回,胡妈妈当着魏氏和她的面,也埋怨过院子里的丫鬟们勤快归勤快,但是有时候在有些事情上表现得太过碎嘴了。
杏娘觉得,八卦是人类的天性,只不过,显然,在这里,在俞府,并不需要这样的人。在主子眼里,沉默寡言的丫鬟才是真正的好员工,放个定时炸弹在边上,谁也不晓得什么时候会突然被引爆了。
她知道槿霞是个很有分寸的人,人缘好,虽然喜欢到处打听事情,该说的和不该说的却分得很清楚,只是在某些事情上,傻大姐性格太明显,一激动就管不住自己那张嘴巴,好的坏的全倒了出来。这种性子,很容易吃亏的。
今天秋鸿架势十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训了槿霞,看起来很像是博了她的面子,没给她台阶下,往长远想想,若是能让槿霞长点记性,那也不错了。
槿霞羞红了脸,却并不反驳秋鸿的话。
她只是想开开大太太的玩笑,倒真没有那起子把主子拟物化、比喻成犬类的意思。
秋鸿一见到杏娘涨红了脸,时不时咳上几声,顿时眉头一皱,走过去在杏娘背上轻轻拍了起来,等杏娘有些缓了过来,才略带不喜地说道:“聊天解闷儿是不错,咱六小姐脾气好,素日里一直喜欢惯着我们,这是我们的福气。但是做丫鬟的,也不能失了分寸。一个个全跑去自己玩儿了,也不留个人下来顾着六小姐。今儿个这事儿,要是被二太太或者胡妈妈瞅见了,定然轻饶不了我们。你们以为以前那些丫鬟婆子,都是缘何才被二太太发卖的发卖,送庄子的送庄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