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听得一声惊呼,殿门大开处,吴王被人挟住脖颈,明晃晃的错金弯刀压在他喉中,刀锋映着信陵王的眉眼,铁骨铮铮,“二皇兄别来无恙,依旧如此鲁莽。” 擒贼先擒王,乃兵家大计。 吴王不能置信,破口大骂,“你小子也敢阴我!毛都没长齐的东西,一肚子坏水,在这等着我呢。我瞧你是活腻歪了,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我的亲兵都在外头,只等我一声令下,踏碎你的狗头,我劝你识相的话就赶紧放了我!” 情势直转急下,吴王带来的亲兵竖刀相对,信陵王才不管他,刀锋往前递进一寸,立马崩出血珠,顺着刀刃淌下,“你以为你们那么容易就能进宫来?二哥你也未免太天真了,有野心,也得有点头脑,你以为绕了一大圈就能唬住人?不怕实话告诉你,我早就进宫,专在这等你呢。” 吴王吃痛,却输人不输阵,依旧雄赳赳气昂昂,“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我是为了清君侧,你们才是乱臣贼子。皇帝早死了吧?怪我自己不够决断,要是早点下手,你以为你能拿得住我!” 信陵王好心提醒他,“生死在我手中,你就别嘴硬了。是不是还在等你布在京畿四面的军马?别做梦了,一早我就设下陷阱,这会子只怕都先去黄泉替你铺路了。” 直看到诚王和沈将军领兵从宫门外阔步走来,才知大势已去。乌泱泱的士兵似乎震动皇城,人多势众,他的那些府兵根本毫无反抗之力,迅速被缴枪收兵。 先皇处处留情,儿女众多,不光嫔妃顾不过来,子女也是。上了岁数以后,人都认不全了。不过除了皇帝,他最疼吴王,不然也不会把别的儿子都封到十万八千里外,独独让他留在京畿。现在回想,恐怕他取而代之的念头从小就种下了,一直没有机会真正施展,好不容易等了这么久,奋力一击,却没想到,一败涂地。 他高高在上一辈子,自知翻身无望,毫不犹豫握紧弯刀,狠狠往前一撞,斩金截玉的名刀,深深割断他的喉咙,血流如注,他从信陵王的臂弯中滑落,瘫软在地,渐渐没了呼吸。 吴王一死,吴钧再也没了依仗,目瞪口呆瘫坐在地,等到羽林军上前架起他往外走,才猛然醒悟,仰天长啸,“我儿白死啦!” 一场风波消弭,终于尘埃落定。 等到诚王入内,片刻后出来满面戚色,王长一掸佛尘,尖细的嗓音飞上云霄,传遍宫城,“皇……上……驾……崩!” 朝臣皆拜,口称万岁。信陵王安排人打扫庭院,发丧举哀沐浴入殓,昭告天下,一切仅仅有条。死因太不堪,对外称是肺上的毛病,皇帝因去的太久,四肢僵硬,换衣服时费了很大一番功夫。 皇帝梓宫有规制,选料用漆都有讲究,又因做工精细,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做好的。内府局首领余远焦头烂额,缩着脖子来请凡尘的意思,“您也知道,御用的东西不能马虎,历朝历代有不少君王在世时就开始修皇陵择寿材,咱们皇上去的急,也没预备,咱们两眼一抹黑儿,只有跟您讨个主意。” 刚刚服侍太后喝了安神药歇下,凡尘脑子里跑马灯似的转不停歇,“我能有什么主意,现做来不及,难不成去偷?” 她口气不好,余远赔笑道,“偷倒用不着,眼下有口寿材,选料做工都不差,规制也不低,只是不敢动,因是太后娘娘给自己预备下的。” 绕来绕去是不敢开口,簇着叫她去请旨,凡尘揉揉额角叹口气,“这个我来说,一会儿给你信。只是我要提醒你,大行皇帝的丧仪要准备,也要预备新帝登基,多听礼部赵大人的,有什么拿不定的去请他的示下。” 余远千恩万谢的退出去,“多谢郡主指点,奴才晓得了。”新旧交替,内府局忙的脚不沾地。他走路带小跑,一刻也不敢耽误。 没能消停多久,太后也只是略睡了一觉,养过精神来,要去前头议事。凡尘替她披上斗篷便要退下,叫她握住手,“咱们娘两儿个拼下的江山,一道去看看。” 太后有哀色,凡尘逗她一笑,“我祖母跟您是姊妹,我倒跟您称起母女,就怕祖母找我托梦,骂我占她便宜呢。” 太后一掌拍她背后,落到身上却没什么力道,相携往外去,路上凡尘提及灵柩之事,太后长叹流泪,“谁能料到,我给自己预备的棺材,白发人送黑发人,装的却是自己的儿子!” 人生在世,真是无常。镜花水月,不过一场空罢。 皇帝大殓后停灵在太极殿二十八天,受皇室宗亲及百官跪拜服丧。天就快亮了,薄雾朦胧。积雪犹在,又添新白,恍惚像是梦境。耳边是一波一波的哭声,不论真情假意,都令人心酸难当。 几位重臣正在偏殿争执不休,见到太后纷纷行礼,“娘娘金安。” 太后跨进殿里,“几位大人,争执什么呢?” 中书令神情激荡,“臣以为帝位虚悬,于国无利。应当速立新帝,稳固朝纲。” 他说的没错,太后又问他,“不知诸公心中可有人选?” 有说,“大行皇帝有子,顺应天意,自然是立他为好。”也有人反对,“古往今来,多少幼帝登基,致使大权旁落朝政生变,绝非上策。” 一片丹心为社稷,几句不对付,又开始争个面红耳赤,都是官场上历练出的嘴皮子,一时间难以论出高下。 眼看就要拍桌子砸椅子,门帘子一晃,信陵王进来,他换了银白的袍子,外罩孝衣,头发梳的紧,鬓角整齐,阳春白雪般的好容貌,一览无余。 太后问他去哪了,他说,“按察使来回事,黄昏时分羽林军扭送了一波人到典狱。身手都不错,也有硬骨头,审到刚才才松口,受命伪装成吴府家臣,跟着吴夫人进宫吊唁,打算入夜从鸿兴门杀进后宫。幸亏抓住了,不然后宫侍卫少,真叫他们闯进去可不得了,都是些手无寸铁的內监宫女,不论拿住了哪位宫妃,都会叫咱们乱了阵脚。” 太后惊出一声冷汗,“胆大包天!一个都不能放过!” 信陵王宽慰她放心,“儿子已经处置了,生不了乱。” 不知为何,尚书令忽然称赞起他,“王爷骁勇,足智多谋。多亏有王爷神机妙算,才能将吴王一党叛贼伏诛,有王爷如此,实乃社稷之幸。” 没头没脑的,信陵王被夸的一头雾水,“我没什么本事,这一切还赖母后和郡主,是她们稳住局势,劳苦功高。” 尚书令刘谦连连摆手,并不认同,一味称赞他神勇。他尴尬不已,“外头一堆事,我得再出去看看。” 帝王之位,悬而不决,众臣只好请诚王出面。 他和先帝一脉同宗,是同母胞弟,德高望重。宗亲里唯有他身份最尊贵,威望也最高。面容白净,仪态从容,很有自矜身份的尊贵。他先唤太后皇嫂,又拱手同臣工还礼。 事关社稷千秋,他也很谨慎,沉默半晌才道,“诸公所言都有道理,自古幼帝登基,常有外戚专权,皇长子生母出身不俗,如今傅大人还任太子太傅,官职不低,若要立帝,唯有……”他缓缓道,“去母留子。” 不是新鲜事儿,自古就有,以鲜血铺就荣华,人伦亲情显得微不足道。 沉默当中,大行皇帝灵前骤然迸发出的凄厉哭声尤其刺耳,更像是一把尖刀,笔直刺在人的心窝。 太后哑声道,“诸公怎么看?” 尚书令上了年岁,妻儿老子其乐融融,见不了打打杀杀,忙称不妥,“如此一来,岂非骨肉分离,我朝历来重孝,只怕会沦为百姓笑柄。老夫拙见,信陵王年轻有为,杀伐决断,实为不二人选。” 诚王徐徐点头,“刘公所言有理。” 他的肯定是最好的认可,不过事关重大,并不能草率决定。天光放亮了,雾气却还没散,笼罩四周白茫茫一片,哭声络绎不绝,纷纷扰扰。 傅昭仪抱着皇长子来请安,小小的人,也知道没了父皇,哭的伤心欲绝,躲在太后怀里不肯抬头。太后一边抹泪,一边心酸,“咱们澈儿真是个有孝心的好孩子。” 顾丞相附和,“皇长子纯孝,笃厚灵慧,他日必定大有作为。” 傅昭仪眼眶通红,谦虚道,“丞相过誉。臣妾不盼他出人头地,只愿他平平安安。”丞相主张立长,听了这话不免大皱其眉,“妇人之仁。大行皇帝长子,怎会是平庸之辈,开疆拓土,为社稷尽力才是。” 傅昭仪极是通透的人,听了这话,岂能不知何意。面色凝重,当即跪地朝太后和诚王叩首,“臣妾自认无能,教导皇子平庸而已。丞相所言开疆拓土,社稷重任,当是明君所为。稚子年幼,难堪重任,臣妾恳请太后和诚王恩典,不求澈儿封王拜相,只要允他一生安泰便足矣。天下苍生,更应交给德才兼备之人。” 太后久久没有出声,从她等候信陵王进宫开始,难保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手心手背皆是肉,她迟迟不能决断。而傅昭仪此时表明立场,局势不再平衡,极好的引向信陵王这一方。她的洞若观火,聪明果决,推动着新一代的帝王冉冉升起。 信陵王忙完一圈再跨入内殿,就听到诚王斩钉截铁,“信陵王为帝,我等宾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