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凤姐说了这话,贾琏怔了一怔,半日方笑道,“原来你心里竟打的是这个小算盘。怪道这些年我总觉着你对林妹妹格外好些,原来是早就算计着林姑父这一块呢。” 凤姐笑着瞪他一眼,道,“明明是好话,到了你嘴里偏也变难听了。我待林妹妹格外好些,不过是看她乖巧可人疼,且又是老太太的亲外孙女,孤身一人在咱们府里,就算瞧着老太太的面子,多照看些也是应当的。 哪里我就能未卜先知的想到今日这节了。如今不过是机缘巧合,眼瞅着林姑父仕途上就要青云直上了,一人得道,难道还不许我们借点东风么。” 贾琏捏一下她的手,笑道,“难得你能想到这件事上,我哪敢说个不许-----况且这也不是我说了算的。只是我若是出了实缺,只怕未必留在京里,这府里又离不开你,我孤身在外的,岂不要更想你了。”说着搂过凤姐就要香一口。 可巧这时候外头平儿扬声道,“回二爷二奶奶,大老爷那边打发人来叫二爷过去,商议晚上陪客呢。”贾琏一愣的功夫,凤姐趁势站起来躲开了,笑道,“还敢教大老爷久等不成。二爷倒是快点去罢。晚上少喝些酒就是。” 贾琏意犹未尽,又不敢教他老子等太久,只得哼一声站起来,拿手指狠狠揉了几下凤姐的薄唇,道,“晚上不许早睡,等着我回来。”一边急匆匆的出门了。 外头平儿进来,笑道,“大老爷一点也不体谅二爷许久没回来,刚回来就又把人叫走了。” 凤姐笑道,“你这小蹄子,少提这个打趣我们。难道你二爷没在家这些时日,你就不想他了不成?” 说的平儿脸上微红,低头不语。凤姐见她这般情形,不免心里微微亦有些酸,再想一想这原是自己一力促成的,又何必酸,于是笑道,“不提他了,且说正经的罢。我这几日不在家,可有什么事儿出来没有。” 平儿道,“倒没有什么大事。就是前儿薛姨太太打发人来请客,说过几日要摆酒,把香菱许给薛大少爷做房里人。我已经备了几样东西在那里,等奶奶过了目就命小琴拟礼单的。” 凤姐微微皱皱眉。她重活一回,自然知道香菱原从何处来,日后又将往何处去。只是她的命数于己无干,并不打算多事多口。况且自己这些时日正在算计如何不露声色谋得薛家那些产业,正是要面上一团和气的时候,因此说道,“这倒也是件喜事。前一阵子成日里听哭声,听得我都头痛,有个喜事冲一冲也好。” 平儿撇嘴道,“虽说是喜事,奶奶又不是不晓得,那香菱是怎么到了薛家去的。前日我还看见她一面,出息的越发好了,竟有些林姑娘的影子,又有些东府里先小蓉大奶奶的品格。可惜她没福,到底落在薛大爷手里。” 凤姐道,“人各有命,这也是她的命,好羊肉掉进了狗嘴里,咱们不过叹一声可惜罢了。外人瞧着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被大富大贵的薛公子收了房,兴许还要羡慕她这段福气呢。说起林姑娘,现在时候还早,你过去她那里瞧瞧,若是她得闲,你就打发小丫头子回来禀我一声,有几日没见了,倒也怪想她的。” 平儿抿嘴笑道,“奶奶倒不想我们,只想着林姑娘。”说着不待凤姐笑骂她,已出去了。凤姐待她走了,只静静坐了片刻,便命丰儿即刻去把小琴唤来。 小琴进来之后,凤姐便命别人都出去,只留小琴在屋里。待人都退出去了,凤姐命小琴站在自己跟前,低声道,“可都料理干净了么。” 小琴亦低声道,“回二奶奶,那些用过的器皿,一并都被奴婢打碎了,埋在馒头庵后头树下,就算日后机缘巧合再教哪个翻出来,那上头的东西也早就随土化了,只不过是一堆碎瓷器罢了。这事并没有惊动一个人,就连红蜻小月也通不知道的。” 凤姐点点头,微微笑道,“我早就看出你虽生的单柔,行事却比别人果敢。兼着你又识字,日后必定有大出息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不许漏出一个字去。我知道你心里有些疑惑,不过你跟着我日子也不短了,也该知道我不是无端生事的性子。我做此事自有我的道理,等日后时机合适我自然给你分说明白。”一边从手上褪下来一只金镶翡翠的戒指,递过去,笑道,“这个是我戴了几年的,今儿赏给你罢。” 小琴忙推辞道,“奴婢万不敢收的。” 凤姐笑道,“如今你也算是我最心腹的人了,往后我要赏你的地方还多着呢,只怕比这个好百倍的也有,如今这么点子东西有什么不敢收的。”说着拿起她的手,替她戴上,笑道,“到底你还小,这个现今戴着嫌大了些。你先收着就是了,就当我早早给你添妆了。等过几日有合适的东西自然再赏你。” 小琴微微红了脸,忙福了一福,见凤姐面有倦色,便告退了。 话说凤姐自可卿之事还未出来之时,便一直思谋如何才能不露痕迹的料理了宝珠,永绝后患。只要没了她这个活人证,日后多少事就算被翻出来,又何足信。 因着此事过于歹毒又干系重大,便不对平儿提起一个字,只挑个时机自己趁便请了郦嬷嬷过来,隐晦说起手里有一件不得不料理的大事,只恨缺少能使人永不开口又能毫无破绽的法门。 果然郦嬷嬷雪中送炭,写了一个四物鸢头散的方子出来,笑道,“这个方子曾有人用过的,颇有效验。服用之人如同见鬼一般,就是外头的大夫也瞧不出来的。里头的一味防葵的药量已被我额外加了二分,又多加了一味臣药里头,如此研成粉末,用时毫无异状,也不必见酒,只需混在饭菜里使人服下,便有事半功倍之效。老身如今年纪大了,记性也渐渐不好了,倒是送给二奶奶罢。” 言外之意就是这方子虽然我给你了,但是这事儿已经被我选择性的遗忘了。你尽管拿走,不用担心我会漏出口风去,日后你若是做事不利落惹出是非来,也不与我相干,就算攀扯我,我也是不会认的。 这就是和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了,一切尽在不言中。 凤姐于是真诚真挚的道了谢,款款的收了方子,私下命小琴背着别人把这几味药分开命人抓了回来,然后按方子配好了,交给小琴贴身藏好。只等到了铁槛寺之后,分几次把这药末下在了小月做好之后要送给宝珠的粥菜之中,之后再由红蜻或是银蝶亲自把这些粥菜送进宝珠屋里。 小月做的东西精心细致,又是尤氏贴身的丫头送过去的,宝珠哭累了自然不会干放着不吃,每次都用的七七八八。 凤姐原就思谋过,那宝珠本就心怀鬼胎,这几日又住在灵室里头的小寝室,难免有些恐惧之心,这药下去自然见鬼的更快些。果真一副药还未用完,这丫头便疯魔了,竟挑了个瑞珠当日的死法,死的倒也轰轰烈烈。反教凤姐小小的吃了一惊,暗暗寻思着莫不是真有天理昭彰不成。 只是尤氏和贾珍也跟着自己得了好处,从此不必理会额外多出来这个莫须有的孙女,省了多少心事,可恨却不能邀功去,也是一件憾事。 正想着的功夫,外头小丫头子道,“回二奶奶,平姨娘说林姑娘请您过去呢。” 凤姐便起身过去黛玉屋里,进门只见炕前堆了几个箱笼。郦嬷嬷和扈嬷嬷正带着碧落和醉墨收拾着呢。平儿正和黛玉说话。凤姐便笑道,“妹妹这是做什么呢。”黛玉笑道,“父亲方才着人送进来的,都是些扬州的土仪,说叫我挑些留着顽,下剩的只管送人就是。这不是嬷嬷正帮着我一份一份的理出来呢。” 凤姐看了几眼,大都是些笔、墨、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粉、胭脂、头油,绫罗绸缎等物,又有一些水银灌的打筋斗的小小子,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等等,倒像是开了个杂货铺子,不由笑道,“林姑父怕是拿你当小孩子哄呢,倒难为他老人家色色打点的这么周全。可见林姑父虽说人不在这里,那心里却是时时刻刻的想着妹妹的。” 心里却想起一件旧事来。记得前世薛蟠出去躲羞那一会,回家之时也给宝钗带了许多扬州的东西,宝钗偏偏额外多给黛玉送了些,害的黛玉睹物思情,有的没的多哭了几场。只是这回情形大不相同,倒是黛玉只有喜欢的份儿了。 因此笑道,“这里东西不少,想来这些姐妹们都有份的。只是环儿和琮儿和兰儿都是小孩子,难免贪顽些。妹妹倒要多分些给他们才是。” 黛玉知道凤姐这是隐晦的提点自己,笑道,“可是姐姐不提起,我还未想到这一节。”一边就回头对醉墨说道,“给兰儿环儿和琮儿的都多加一份,可别忘了。”醉墨笑答道,“是。” 黛玉又向凤姐笑道,“说来侄女虽然还小,可想来也是喜欢这些顽意的,回来也给小侄女大大的送一包过去。” 凤姐道,”那我就先替她谢过你这个小姑姑的一片盛情了。”平儿也笑了。 说笑着三人在桌边坐下,紫鹃倒了茶来。凤姐抬眼看了看紫鹃,笑道,”如今紫鹃也出落成大姑娘了。先前我嫁过来的时候,记得还是个小毛丫头呢。” 紫鹃红了脸,笑道,“二奶奶惯会取笑我们。”凤姐道,“这可不是取笑。我瞧着你这一二年出息的越发好看了。只不知以后哪个有福的能得了去。” 直说的紫鹃红了脸,拿了茶盘跑了出去。凤姐乃向黛玉道,“这丫头可还省心么。” 黛玉会意,道,“也没有什么,只是她心里偏向着宝玉哥哥一些,时常在我跟前提起他如何如何。横竖我是不理会的,后来嬷嬷们得空也说过她几回,瞧着也好多了的。” 凤姐点点头,笑道,“横竖你心里是明白的,又有那两位嬷嬷提点着,必定不会弄出有损你清誉的风声来。说起来林姑父和妹妹可见过了么。” 黛玉蹙眉道,“还不曾见过的。爹爹今日要进宫面圣,又要去部里述职,还要拜会几家大人,大约是不能过来的。方才送东西的小厮说,明日爹爹得空,就过来给老太太请安的,想来明日也就见着了。” 凤姐笑道,“是呢,你二哥哥已经过去大老爷那边帮着预备晚上待客去了。那贵客可不就是林姑父么。可见今儿是必不能过来看老祖宗和妹妹了。” 黛玉笑笑,道,“二哥哥不也是刚回来的么,倒要他又操心这些事务。” 凤姐道,“你二哥哥很是仰慕你父亲的人品学问,操这些心也是乐意的。” 这时扈嬷嬷过来笑道,“给姑娘说一声,那些东西都一份一份打点好了,姑娘瞧瞧可还有什么遗漏的,若没有,我就打发他们挨门送过去了。” 黛玉便拉着凤姐和平儿一起过去瞧。其中宝钗,湘云,宝玉,探春是一样的,迎春格外多了些,凤姐便知这是黛玉如今和迎春交好的缘故了。惜春额外多加了些笔墨画具,贾环,贾兰,贾琮这几个都是额外多加了些笔墨纸砚和各色顽物。再有贾母,邢夫人,王夫人,薛姨妈,尤氏这几处都是挑的上等绸缎洋货等物。黛玉品了再无不妥了,便命丫头们依次送出去。 又向凤姐笑道,“凤姐姐和平儿姐姐的,我叫他们另外打点出来的,等下就打发人送过你们院里去。” 凤姐道,“妹妹如今越发会理事了。挨门送到,一处不漏,可见人情世故上又有长进了。以后自己当家理事,林姑父也可以放心的。” 平儿也笑道,“怎么好意思当得。” 黛玉笑道,“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不过是物离乡贵,放在扬州并不值钱的。” 凤姐不由笑道,“到底是公侯大家的小姐,说起话来都是财大气粗的很呢。”说的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且说凤姐带着平儿回来不多时候,黛玉那边就打发人送了一个箱子过来。凤姐命赏了来人一吊钱,自和平儿打开瞧了瞧,果然各色东西齐全,且都是加厚一倍的。 平儿便笑道,“倒是难为林姑娘了。” 凤姐也笑道,“你去把那些顽器都挑出来留着给咱们大姐顽,下剩的衣裳料子你挑着中意的留出来,下剩的给巧姐那奶妈一份,小月和小琴一份,再挑剩下的那些小顽意给这屋里的小丫头子们分了罢。那些笔墨纸砚都给了小月和小琴罢。” 平儿笑道,“奶奶如今待那两个越发好了。” 凤姐看她一眼,笑道,“我待她们好,不过是使她们越发知道学好,办事越发忠心些,往后使唤起来更顺手罢了。因我知道你我本是一心的,也论不到这忠心不忠心的了。” 听话听音,平儿不是愚人,忙笑道,“奶奶如今待我如同姐妹,我这一身都系在奶奶一起的,可不是一心呢。” 凤姐道,“这是自然的。按理说,咱们大老爷是长子,又袭了爵,可不该大大方方的住在荣禧堂,再由大太太和我管家么。可如今你也看的出来,咱们大房在这府里不上不下的,我和你二爷虽说帮着料理些家务,可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还得看着二老爷和二太太的脸色行事。你若是有这份心,就帮着我费些力气,想法子跳出这个圈子才好。你也不必想着我是太太的内侄女,我既嫁给了二爷,就是二爷的人了,你也须得懂得这个道理才好。” 平儿怔了一怔,半日说道,“到底是奶奶站的高看得远。可不是这样。往后奴婢必定尽心竭力,助奶奶达成心愿。”说着主仆俩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