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娇这只猫还是皇帝舅舅刘启送的,是一只黄色的狸猫,背后一道又一道橙黄色的花纹,三个爪子都是黄色的,只有一只后脚是白的,此时这只后腿已经弹出尖锐的利爪,两下蹬破了床上的布料,两只前脚的利爪也弹出来了,微微张着嘴,从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威胁声,尾巴上的毛都炸开了。 见身后人没有松开的意思,它回头盯着什么都不懂的婴儿,继续咆哮,看得出来已经有几分不耐烦了,而彘儿现在还是个不懂人话的孩子,更不要说猫星人的语言了。 小孩子独爱毛茸茸的动物,尤其是猫这种体型较小长着一副娃娃脸的小生物,然而猫科动物都是食肉的,它不吃人肉不代表没有威胁性。 黄狸猫刚到了长公主府上时,好好的在笼子里住了一段时间,直到长公主亲自看过,觉得这猫被关得乖了才让人放出来,即使如此,这只猫犯了错还是要被关笼子教育。 现在看着虽然长得略为肥胖,却是一只实打实的幼年猫。 现在按照本土年纪算,陈娇还是一个孩子呢。 刚刚奉命移开人的奶娘试探着上前一步,彘儿手里一重,拔下两根猫毛,黄狸猫嗷的一声痛叫。 陈蟜低头对妹妹说:“阿娇先在一旁,哥哥分开这两个再陪你玩。”说罢他小心翼翼的上前,还笑着对彘儿说:“彘儿还记不记得表哥?先放开你手里的猫……” 彘儿露出一个笑,口水顺着嘴角往下巴上流,陈蟜以为这孩子听懂自己的话了,心里放松了几分,却见这孩子低头在猫身上啃了一口。 这下子他总算知道一个三四个月大得孩子是听不懂人话的,一个成人根本没办法用任何言语去引诱这个孩子。 猫很讨厌水,除了它们喝水的时候,其他时间一旦毛毛沾上水都要舔干净,更不要说是这种带着奶香味儿的人口水了。 它对着压着自己的小孩子吼叫,见对方丝毫没有放开自己的意图挥舞起了前爪,五个亮晶晶的尖锐的指甲同时弹出。 眼看着彘儿要被猫挠破相,陈蟜呆了,满脑子都是眼前的小奶娃一脸血痕嗷嗷大哭的样子,心里不由得想王夫人为什么要把孩子扔到阿娇这里,要不是她哪来的这样的麻烦。 说到底此时他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因家里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才在大多数时候强撑起哥哥的威严来,心里即使有诸多思绪依旧是孩子性情。 陈娇本来就没有走远,她和侍女站在一边,此时看了扫了一眼眼泪都快急出来的陈蟜,大步上前,一手拿着帕子抽了猫头一把,另一只手握住猫在半空中的爪子。 这两个动作说快是相当快了,又非常果断,叫在场的任何人都没立刻反应过来。 连黄狸猫都被抽蒙了,更不要说两个奶娘和陈蟜,以及侍女等人。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彘儿,见着了表姐也不理会这只黄狸猫了,当即笑着露出一口粉嫩的牙床去抓陈娇的衣袖,一派天真无邪。 去他的天真无邪! 陈娇抿着唇看了彘儿一眼,从唇角到眼神皆是一片冷凝,并无半分喜爱的样子。 可是一个孩子哪里分得出她喜不喜欢自己,只想着自己是喜欢这个表姐的,便去伸手够她。 黄狸猫摆脱了这个奶娃娃身上的恐惧和戾气也消退不少,看主人在眼前也放松了,它挣扎两下从彘儿身子底下出来,先用头蹭了蹭陈娇垂在身侧的手被,然后灵活的跳下去蹲坐在主人脚边抬着头喵喵叫,声音细柔娇嗲。 陈娇视线扫了一眼彘儿,见他毫发无损,最终将目光定在了对方剔透的眼睛上。 他此时喜欢自己倒是比喜欢那只大黄猫多一些,她这样想着,表情无动于衷,心里却浮现出一二分几不可查的冷笑。 随即一个眼神丢给彘儿的奶娘,示意人过来。 刚刚被她这番利落动作惊得一身冷汗的奶娘当即反应过来,一阵余惊未消地过去把彘儿抱起来让孩子翻个身仰躺在床上。 然后低头对眼前的陈家兄妹说:“三四岁的孩子翻身不灵活,这样放在床上就无事了。” 彘儿向来不爱哭,仿佛打从出生就会笑,现在像一只被翻了壳子的小乌龟一样躺在床上一脸茫然的踢着腿挥舞着手脚,他还记得去捉阿娇表姐的衣服。 然而阿娇已经没有心思搭理这么个小奶娃娃了。 这件事说到底是奶娘失职,陈娇既然不是王夫人也无心知道当中细节,但陈蟜就不行了,今日要不是阿娇来得及时,谁知道这奶娃娃会不会被挠个大花脸。 到时候还不是要怪罪阿娇! “这是怎么回事儿!”他逼视着奶娘,这件事虚惊一场之后自然不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奶娘扑通一声跪下,“奴婢一时不察,还请侯爷治罪。” 在场的侍女以窦太后的人居多,还有几个是和她一起来的,从王夫人的宫里出来,今日的事情是瞒不过王夫人的,更瞒不过窦太后。 彘儿这孩子极为省心,不哭不闹,偶尔换个尿布喂喂奶,省心的很。 照顾小孩是最让人心烦无聊的,奶娘便歪头靠着床边的柱子眯了一会儿,不想一抬头就看彘儿在逗猫。 她不敢将实话说出来,只能跪在地上一个劲儿的说自己不好,自己犯了错罪该万死。 陈娇背着身看着窗外,云层缓缓飘动,天空是浅蓝色的,屋脊是青黑色的,几种颜色干净分明。 陈蟜对这奶娘可不心软,他说:“稍后便与本王见见太后和王夫人吧。” 早些时候他听说彘儿在妹妹这里的时候想得并不多,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变觉得无论如何不能让这十皇子再留在妹妹这里了,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可不是要阿娇担责任? 今日到这里陈蟜本来念着和妹妹说几句私密话,不想碰到这桩事,什么心情都没了。 接下来便让奶娘抱着彘儿往窦太后那里去。 他又过去牵着妹妹的手,一路上可以放缓步子,轻言细语的安抚,“阿娇不要担心,稍后也不用你说话,一切交给哥哥就好。今日也是哥哥不该带猫过来,稍后便带回去,你留在宫里若是觉得无聊便让陈蟜过来陪你。” 陈娇点点头,并没有说话。 窦太后正和馆陶长公主坐在一处榻上,与她说贴心话,“赵姨娘有女母亲也听说了,不过是个婢女,你若是不喜将人逐出去就是了。这样的小事,陈午不会和你计较的。” 馆陶长公主笑着和窦太后说:“母亲又拿我当小孩儿,这点气量女儿还是有的。” 言罢,有侍女上前禀告:“小侯爷带着翁主来了,还有十皇子。” “这两个孩子不是刚刚去玩耍,怎么又回来了?”馆陶长公主说了一句。 窦太后拍拍她的手,“稍安勿躁。” 陈蟜上殿,牵着阿娇的手到分别与窦太后和馆陶长公主行礼,而奶娘已经无声无息的跪了下来。 馆陶长公主看这情形就知道有什么事情,窦太后闭着眼睛面色慈和。 稍后陈蟜直说了刚刚的事情,又自陈过错,“孙儿不该太早让人把猫放出来,险些伤了表弟。而在阿娇处,她自己还是个孩子,实在无法照料表弟,下人总有不尽心的时候,不如让王夫人带着表弟回宫。” 没有什么危险当然是万幸,窦太后说:“去让人请王夫人来。”这句话落下已经有女官领命而去,她摸摸叹了一口气说:“阿娇到祖母身边来。” 迈了几步,陈娇到窦太后身边,伸手将手心放到了窦太后温暖的手心。 “你是个好孩子,今天可是救了你表弟一命。”窦太后的声音带着不疾不徐的温和,又感叹道:“阿娇与彘儿缘分不浅……” 看窦太后无神的眼睛,陈娇闭口不言,她用余光看了眼侍女抱在怀里的彘儿,对方嘴里吐着泡泡,仿佛是第六感作祟,目光一下子转向陈娇的方向,对着人露出一个笑容。 缘分这东西太奇怪了,总是让人巧合的遇到她不该遇到的人和事。 陈娇不信命也不肯相信缘分,对窦太后这样的话表现的极为冷漠。 “祖母老糊涂了,你现在还小,不懂得这些。”窦太后笑着拍了拍陈娇的肩膀,她缓缓说:“缘分是个好东西,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别人求不来,为何以为是好东西?”陈娇童言稚语的询问,她此言像极了天真,心里却是真真正正觉得窦太后的话不对。 因缘际会,本身有好有坏,不因人的期盼向往变得好,也不会因人的困顿痛苦变得更差。 有人厄运忽然到来击破一片静谧美好,有人身处绝境柳暗花明。 是善缘还是孽缘不是一开始就可以预见的。 窦太后放在陈娇肩膀上的手掌顿了一下,然后摇摇头,笑容却很温和柔软,“阿娇说得对,‘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她并不因这样的辩驳不悦,却因这样一句话对这位沉默寡言的孙女儿多了几分亲近喜爱。 她自来喜欢老黄之言,从前就叮嘱告诫刘启不可不学老黄,现如今从自己才四岁的小孙女口中听了这样一句话,心中也觉得这个小孙女或许不是能言善辩但心思是极为通透而有灵气的。 不多时,王夫人匆匆赶到,她脸上带了几分焦虑担忧,显然在路上已经知道发生什么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