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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江小公爷“噌”的一下站起来,追问道:“然后呢然后呢?”

“不必惊慌。”方觉意慢悠悠吃了口茶,被江恒抓着手腕一拉,茶水险些洒落出来。江小公爷怒道:“你吃什么茶!赶紧说!”

方觉意:“……”

谢首辅被圣上点了名之后,淡定从容起身,四两拨千斤了回去,但金銮殿内还是掀起一阵波澜,群臣大骇,嘴里念叨着“成何体统”、“有辱斯文”下了朝。

圣上心悦首辅的消息像插上了翅膀,飞速传遍了京城,于是坊间渐渐流传起了一股流言。只是他们不敢明说,只敢在酒桌上,或在茶桌上提及谢首辅时,彼此交换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大乾国力强大而繁盛,京城百姓安居乐业,闲暇之余便格外关切上头的那些人。于是流言如蝗虫过境,飞快传开。

大臣们个个脸带愠色,见着谢韫就甩袖离去。谢韫被圣上叫去御书房时很是无奈:“圣上不愿立后,何必将臣拖下水。”

圣上刚给群臣添了堵,此时心情大好,哈哈笑道:“朕若是不这么说,这些人非得逼朕立后不可。你同他们不也是一伙么?”

前些日子谢韫总来御书房,虽从未提过一言半语,圣上总能看得出来,他是来当说客的。不过经这么一遭,这些大臣估计不会再来找他。

谢韫叹了口气:“圣上明察。”

他指尖被朱墨染上了淡淡绯色,圣上蘸墨时扫见,微不可查顿了瞬,旋即扫了眼他淡粉的唇瓣,朱笔在奏疏上落下批红:“谢卿不好奇朕书房挂的是谁的画像?”

“臣不敢。”谢韫道。

“有何不敢?”圣上淡淡笑开,却也并未强迫。

安德平朝宫侍招招手,一行人便轻手轻脚地退出了御书房。前几日天上总被阴云覆盖,今儿突然放了晴,安德平开门时被阳光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

圣上批了会奏折便觉得热,搁下笔侧头看眼谢韫。早春偶尔降温,谢韫惧冷,便不敢轻易脱去厚重的外袍,站在圣上身边如火炉一般。

谢韫发觉圣上的目光,便有些疑惑。

“你继续你的,不必管朕。”圣上转回了视线。

圣上额间沁出些微热汗,谢韫瞧见了便走过去将紧闭的窗推开一条缝,透些凉风进来,道:“圣上龙体为重。”

圣上扶额笑了笑,指了指手侧软椅道:“搬张椅子坐罢,一直站着朕都替你累得慌。”

谢韫“嗯”了声,却并未有动作。

圣上并不强求,看了眼手中奏折,颇为头疼道:“眼看着这天儿越来越热,雨也降得愈发频繁,朕却没有更好治理水患的法子。”

如何处理水患的问题已困扰了圣上许久。

每年夏时汴河发洪水时,沿岸良田变成一汪水潭,百姓一年收成打水漂,苦不堪言。只是知州换了一个又一个,汴州洪灾却依旧未得到妥善解决,这让圣上为之头疼。

“圣上不如让李长生试上一试?”谢韫忽而道。

圣上似乎想了半晌才想起这李长生是谁,方道:“不成。”

这李长生便是今年的榜眼,如今只当了个闲职,十分悠闲,谢韫前些日子碰见他时,见他正是踌躇不得志的郁郁之色。

圣上虽对他有些印象,却不太同意谢韫的提议。

李长生文章写得不错,但说到底,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经验不足的白面书生,如若贸然将他委任过去,恐怕不仅解决不了水患,反而会折掉一个人才。

谢韫心知圣上惜才,勾起唇角笑了笑,又陪圣上说了会话,不久便主动请辞了。圣上并未留他,差人将他送了出去。

谢韫出了御书房便径直去找之妄。之妄已等候他多时,炉子上的茶水滚了一遍又一遍,茶香飘了很远。

在他离开御书房后不久,一封圣旨就送到了李长生府上,三日后,李长生便离京,立即走马上任了。

诸位大臣再也未提过立后纳妃之事,早朝暂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不久之后便是大乾每年一次的春猎,京城青年才俊,尤其是未婚男子,很早就练起了骑射,更有善者,呼朋唤友来了场比试,京城一时春意盎然,一派热闹。

圣上微服私访时曾恰好撞见过,旁观了一场骑射赛后,哈哈大笑,将这些青年才俊通通赏赐一番,满带笑意回了宫。

这些人听闻圣上来赏,个个兴奋至极,还未上场的才俊们跃跃欲试,京城气氛已被渲染到了顶峰。

到了春猎那日,皇家狩猎场浩浩汤汤,世家子弟们衣着显贵,意气风发。其中不乏许多出生寒门的子弟,穿着较为寒酸些,然这并未影响他们心中的激动与兴奋。

他们知道,每年春猎是他们唯一一次在圣上面前展示才能的机会,若运气好,他们就能一举翻身,扬眉吐气。

往年谢韫便是凑个热闹,今年也不例外,乘着谢府马车远离人群,外头的热闹从帘幕的缝隙中挤进来,吵闹得很。

春猎一共三日,头一日便休朝。狩猎场外重兵把守,只让受邀在列的臣子及其家眷、随从进入,若有人擅闯,格杀勿论。

皇家围猎的狩猎场占地广,面积大,谢韫乘马车在狩猎场乱逛,时不时能听见有人骑着快马,追着猎物从马车边疾驰而过,惊得马匹踉跄。

谢韫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风景,过了会赵侍敲响车框,低声道:“大人,江小公爷来了。”

“江小公爷如何来了?”谢韫放下帘幕道。

“听说上次我送你的兔子死了,”江小公爷一身霜色猎装,勒着缰绳,他的马在原地走来走去,甩着尾巴不耐烦。他盯着丝毫没有动静的马车道:“这回我送你一只鸟儿如何?我差人用网捕来,正好这几日陪谢大人做个伴。”

谢韫不语。

江恒又道:“它占不了多少地儿,你若不喜欢,随意找个角落放着便是。”

马车内始终没有回应,正当江小公爷失望时,突然听见谢韫温和的声音:“江小公爷。”

江恒心里一喜,十分欢喜“诶”了一声,很快这丝雀跃就消散了。

“京城贵女都翘首以盼着小公爷凯旋,”只听谢韫淡淡道,“还请小公爷莫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不远处的林子里惊起一群飞禽,翅膀扑棱的声音哗啦连成一片。江小公爷嘴角变得僵硬,望着那片林子,自顾自道:“想必他们成了,谢大人莫走,我去去就回。”

似是料到谢韫会拒绝,江恒用力甩了马屁股一鞭子,纵马往林子深处跑去。谢韫皱了皱眉,还是任他去了。

江小公爷今年方满十七,是岐国公府上的独苗,品性上佳,生得清新俊逸、丰神俊朗,被岐国公与夫人寄予厚望。

岐国公为人刚正,向来不屑于谢韫之流,曾写一篇赋文将谢韫批得一无是处,哪曾想生出一个儿子日日围着他最为不齿的人转。

谢韫勾起唇,带着淡淡的讽意:“走罢。”

“大人?”赵侍疑惑,“不等江小公爷么?”

谢韫靠着窗,曲着修长手指撑着头:“不必。”

“是。”赵侍朝马屁股甩了一鞭子,“驾!”

但马车还走多远,江小公爷便折了回来,拦住了他们的马车,默不作声地把装着鸟的笼子往马车上一放,两腿用力一夹马肚子,压低上身伏在马背上,骑着马飞驰而去。

赵荷看着拨开帘幕看向窗外的谢首辅,识趣地噤了声。

谢韫放下车帘轻声道:“拿进来罢。”

于是赵荷依言将鸟笼接进来,摆到了桌上,谢韫只看了一眼便移开。

江小公爷送来的这只鸟生得十分漂亮,通体雪白,唯有鸟喙一点朱红,在鸟笼中上蹿下跳十分活泼。狩猎场内飞禽不少,不知这小公爷如何从这些飞禽中找到这么漂亮一只鸟儿。

平日狩猎场人少,来的人也总是骑马,路不好便也没人来修缮,马车摇摇晃晃碾过坑坑洼洼的小路,谢韫坐了会便提出下去走走。

赵侍扶着谢韫下了马车,道:“狩猎场危险,大人走走便早点回马车。”

谢韫轻声嗯了句,提着衣袍下摆,深一脚浅一脚地走。

狩猎场内一片寂静,只有偶尔能听见远方传来的喝彩和懊恼声,估计是哪位青年才俊猎到了好猎物,又或者是哪位世家子弟不小心失手,放走了本应该唾手可及的猎物。

谢韫开始还会抬起脸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但很快他便不再看了,道:“我独自走走,你们在这等等。”

赵荷:“奴婢陪大人……”

谢韫抬起手制止了赵荷接下来的话,不容置喙。赵荷二人不敢违背谢韫的命令,只得眼睁睁目送他离开,心惊胆战。

他们不知,圣上的仪仗就停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几位将军和锦衣卫勒马拥着中间的明黄,敛声屏气。

圣上放下千里眼,随手指了个人,沉吟道:“你去看看。”

被指到的那人即刻驾马离去:“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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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处理干净了,他们查不到我们身上来。”

谢韫脚步蓦地顿了下来,细长手指扶着树干,敛声屏气藏了起来。这棵树足够大,刚好能挡住谢韫身形,但他不敢贸然去看这两人,只能隐匿身形,听他们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