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宁扉初到南市,下飞机后赶往酒店,参加公司举办的年末影视推介会,从大堂上二楼会议厅时,被楼梯旁摆放的花盆绊倒滚下楼,当场昏迷。
团队出面追究酒店的责任,酒店表面承诺负全责,背后把赔偿金算到供应花盆的花店头上,正是厉途养父母开的那家。
花店赔不出钱,养父母急出了病,厉途去医院找宁扉求情,见到的已是占据宁扉身体的冒牌货。
冒牌货认出厉途的身份,想趁厉途无权无势,狠狠给个教训,让厉途记住他的厉害,以后有多远滚多远,于是对着厉途一通冷嘲热讽,扬言不但要花店赔钱,还要付诸法律手段,告到花店关门。
厉途离开病房,没有回家,而是走到医院楼下,在挂号厅外人流最密集的地方跪了下来,整整两天,不吃不喝,一动不动。
宁扉空降南市,媒体本就蠢蠢欲动,又遇到这样的事,不亚于滚油入锅。
记者像嗅到腐肉的苍蝇,一窝蜂涌上来,大肆报道宁氏集团继承人如何欺凌老实本分的小商户、歧视精神病人、逼人下跪云云,一时闹得沸沸扬扬。
消息传回集团本部,董事会大为震惊。
冒牌货半夜做着把大BOSS踩在脚下的美梦,被宁父一个电话惊醒,语无伦次,差点露馅,最终以住院昏迷什么都不知道为借口,勉强平息了宁父的怒火。
集团.派出专业公关替冒牌货收拾残局,等风波过去,冒牌货也彻底学乖,从此夹着尾巴做人,再不敢招惹厉途。
初次交手一败涂地,宁扉能感受到冒牌货的震撼,不然不至于连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因为害怕,整整五年当无事发生,但宁扉不能。
亲人向来是厉途的死穴,既然选择和厉途站在同一阵营,宁扉没打算、也绝不能当无事发生。
“可能迟了点……我向你和你的养父母道歉。”宁扉垂下眼睫,“五年前,我年轻气盛,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虽然团队给了你们补偿,我本人始终没有说过一句对不起。当然,这和我今天来的目的无关。无论你是否决定跟我合作,我都会道歉。”
“道歉?你会道歉?你会给除了高子睿以外的人道歉?!你在骗谁?!!”厉途拔高声音,脸色糟糕到极点。
宁扉的确在说谎,要说全是谎话,也不尽然。
五分真心,五分算计。
道歉是真心。
过去五年已成定局。早在宁扉醒来的时候,就决定把冒牌货的所作所为全盘收下,包括恃强凌弱导致厉途养父母突发疾病住院,他认为他应该负一定责任。
剩下的都是算计。
比如提早出院,故意挑起和疗养院的矛盾,故意拖着病腿来厉家。
宁扉深知要厉途这样的人心软是不可能的,他赌“宁”这个姓在厉途眼里还有一点价值,赌厉途不敢让他在厉家出事,赌商人的本性,不会眼睁睁看着到手的利润溜走。
可惜赌输了,厉途毫不在乎,让他只能选择下下策中的下下策——效仿厉途亲自下跪,来弥补当年的错误。
宁扉想得很清楚。龃龉已经造成,如果不趁今天这个机会把五年前的旧怨解决,今后无论做什么,都会笼罩在厉途的阴影下,时刻担心他冷不丁的背刺。
即便合作不成,至少不要成为敌人。
而对厉途这种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人,照原样经历一遍他遭受过的屈辱,无疑是一剂消除怨恨的最佳良药。
当然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宁扉固执地选择了最委屈自己的一种。
他在跟自己较劲。
他太清楚自己的缺点,矜持,骄傲,完美主义,自视甚高,都是常年养尊处优惯出的坏毛病,现在没人再惯着他,随便一条都可能致命。
他想借着今天,和过去的自己决裂,不仅仅和冒牌货,更是和宁家那个天之骄子。
也许想法过于偏激,有些大可不必,可是走出厉家,来自外界的羞辱只会更激烈,从不知失败为何物的他真的能忍受吗?
宁扉思来想去,惊觉自己竟然持保留态度。
所以他需要这样一个人,来狠狠挫一挫他的锐气,磨光他残存的骄傲和侥幸,完成从上位者到弱者的转变。
这不代表他要做一个弱者,而是身处不同的位置,看待问题的角度和选择的手段都不尽相同,他想尽早适应。
人选早就想好。
除了眼前这个人,还有谁配?
只此一次,再无下次。
宁扉发誓,从今往后,哪怕是这个男人,也不行。
可惜想得轻松,等真正做的时候,宁扉发现这很难。
左腿绷得笔直,弯不下一点,甚至因为用力过度开始发酸,空悬着的右腿则隐隐作痛。
宁扉握紧双拳,狠狠喘了几口气,再三逼迫自己,连额头都开始冒汗。
他自诩不比厉途差多少,哪怕被设定成一个蠢货,仍不服输。
曾经的他笃信自己心志坚定,厉途绝,他可以更绝。
现在他问自己,他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是我没他狠吗?我生来比他金贵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到,如何在不可逾越的最强者面前争得一席之地,在厉家一手遮天的南市乃至南圈争得一席之地?
宁扉不断责问自己,左腿也在他近乎残酷的自审中一点点弯下。
厉途直愣愣地看着宁扉,在了解到宁扉的意图后,猛地爆发出一声大吼:“滚!!!”
他表情扭曲,额上青筋暴起,薄唇不停颤抖,像目睹世界上最可怕的画面,足足呆了有半分多钟,才勉强找回理智,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抓起手边的烟灰缸砸向宁扉。
“你凭什么——”
凭什么顶着他的脸来见我,凭什么学他的语气说话,凭什么模仿他的一举一动,凭什么用他的身体下跪!!!
厉途话说到一半,被脑中传来的刺痛打断。
突如其来的剧痛,伴随翻江倒海的反胃,令他瞬间丧失所有攻击性,摇晃着跌倒在沙发上,抱住脑袋缩成一团。
太痛了,痛到简直不像生理反应,而是直接加诸于精神上的攻击,避无可避,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