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浅转身就要上楼,顾皎也看到了她,喊道:“清浅姑娘!”
清浅止住脚步,极不情愿地转过身:“秦大人。”
顾皎让倾倾烟烟等在原地,她上前道:“我来时没坐轿子马车,能不能劳烦你借我辆马车?价钱好商量。”说着,她手伸进袖袋里掏银子。
“您客气。”清浅强颜欢笑,迅速地扫了一眼两个姑娘,在看到倾倾身上的淤青后眸中一沉,她眨了眨眼,那抹阴暗霎时无影无踪。
她去帮忙安排马车,不一会儿就有龟公牵了马车过来,顾皎被马车闪了下眼,好一会儿才适应。
鹊风楼的马车可谓是镶金嵌宝。帘前垂八角红玉花灯,晚风熏然,流苏婆娑,车壁用秋香色绢布所制,上绘描金花鸟。车辕挂了一排雕花铜铃铛,拉车的是匹油光水滑的枣红马,身披镂空昙花样铜雕马具,驻蹄甩尾,喷了个响鼻。
马夫是个健壮青年,一身的腱子肉,穿着干净的青黑色短打,精神饱满,生龙活虎,一看就是长年劳作的汉子。
马夫端来小凳,扶两个姑娘上了车。顾皎塞了他一块碎银,马夫喜眉笑目,又去替顾皎牵来马。
顾皎骑马在前,马车在后。一路上她都收获了不少人侧目,毕竟秦骅在京中独来独往一人一骑是早出了名的——可今日他身后还跟着一架宝马香车。
更别说这马车甚是花团锦簇,带着点……青楼画舫特有的糜烂荒唐。
哪家正经人家的马车后壁会绘一幅美人半掩琵琶的丹青呢?
顾皎在前面走,她根本没看到后面的丹青,她完全不知道这件事,她还以为不过是辆比较奢华的马车罢了。
所以当她一回府,被喊去跪祠堂时,整个人还是云里雾里的。
这个时候婆母不是早就寝了吗?怎么会知道这些事?姑娘都没下来露面,怎么她先被喊到祠堂了?
祠堂在伯府后的院子里,并不在伯府围墙内,顾皎需绕过伯府,才能到祠堂。
祠堂红瓦丹柱,肃穆庄重,房前一弯月牙形状的水潭,对面七座葱茏假山,呈七星抱月之势。
顾皎下马,步入祠堂。屋内内明烛千盏,藻井高悬,祁氏一袭黎色褙子,茶色褶子裙上绣满烫金蟹爪菊。她站在神龛前敬神,手举三根香,鬓角几根白发在烛光中煜煜闪闪。
顾皎掀起衣摆,跪到蒲团上,低声道:“母亲,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祁氏没有理她,恭恭敬敬地对着神龛拜了三拜,把香插入黄铜小炉中,双手合十,闭目念诵。
顾皎见祁氏不理她,也不再说话,耐心等祁氏诵完佛经。
过了一会儿,祁氏睁开眼,向戚嬷嬷道:“去取家法来。”
戚嬷嬷大惊失色,连声求饶:“夫人!这可万万使不得!少爷已继承爵位,又是朝廷命官,如今早已成家,自有主张,不过带了两个花娘回来,何必要取家法!”
“你不去取,是要我亲自去吗?”
戚嬷嬷噤了声,她垂下头,转向顾皎福了福身:“少爷,得罪了。”语毕就去后面取家法。
“母亲,怎么动这么大的怒?”顾皎也是奇怪,她不过是带两个花娘回府,怎的就要请家法了。
别人家公子养外室带私生子,都没有动用家法的,再说了,她带花娘回来也是形势所迫,享受的也是祁氏的儿子呀。
不,顾皎意识到不对,她现在可不是伯府主母,而是威远伯本人。
若是主母带花娘回来,还算是贤明大义,颇有风雅,可若是秦骅自己带回来的……
难免显得色中饿鬼了。
戚嬷嬷双手托着一尺来长的棕色竹条,高高举过头顶。竹条已有几十年历史,两端一匝暗金边,外层包了浆,通体油亮,放在手里沉甸甸的。
祁氏接过竹条,提起裙子,缓步下了台阶,冷声道:“秦骅,你可知罪?你当年参军时,我与你说什么来着?”
顾皎哪里知道当年母子俩说过什么悄悄话,但此次的确是她做事有失妥,她低眉顺眼,很爽快地承认了:“儿子知错。”
“你这么大了,已然成家,我本不该这样罚你,可你实在是让我失望至极。”祁氏一只手扬起竹条,“你果真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顾皎还没回味过祁氏话的用意,竹条破开风声飒飒而来,凌厉之势带起劲风,刮得脸生疼。
她用力地咬住牙,做好挨一下的准备,听这个声音,待会儿不死也得脱层皮。
眼见着竹条就要落在她身上,门口骤然传来一道惊呼:“母亲住手!”
一道红影闪过,挡在了顾皎面前。
“啪!”
祁氏和顾皎俱是一惊。
顾皎抬眼,她眼前站着一个红色的背影,如墨的秀发瀑布般垂下,散发着幽幽冷香。来者张开双臂,完完全全地护住了顾皎。这个身影纤细娇弱,可落在顾皎眼里,却比崇山还要巍峨高大。
秦骅侧过头来,星眸中光彩夺目,灯火勾勒出身体流畅的线条,他周围镶嵌了一圈金边,宛若神袛下凡。
“没事吧?”秦骅问。
“夫君……”顾皎出神地望向秦骅,嘴里轻声喃喃道。
祁氏吓得立马扔了竹条,疾步过来,按住秦骅的肩膀,看到秦骅的脸上出现了一道红痕,眼中含泪,埋怨道:“杳杳,你突然出来做什么。你看看这脸!哎呦,都怪我不知轻重!我人老了,手都收不住。”说着拿家法在自己手上敲了好几下,秦骅忙按住她,柔声宽慰。
脸?顾皎也站起来,难不成破相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跨到秦骅身边,白皙的面庞上横跨了一条一指长宽的鲜红印子,已经起了疹子,看起来格外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