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回少年嬉笑之际,琥珀瞳总有流光溅玉的眩光,美的过分的东西总是中看不中用,倒让聂氏越发觉着这个金玉其外的贵公子极好糊弄。 “那里头定是有些许误会”,聂氏美目盼兮,想轻描带过此事:“贤王殿下所赐的物件怎可能有假,小世子不若与莲丫头去前院斟茶细辩”,云离听着便知晓聂氏仍不死心,仍想暗中撮合容珏两人。 同时或许亦是不想让容珏打断赵氏施行凳刑。 世子哼了声:“毕之送的东西倒不会有假,不过就怕有人想搪塞本世子,拿这些庸脂俗粉的物件以假乱真”,说罢,狡黠的眼眸瞥过慕霓莲,心思不言而喻,聂氏脸色噌的变了,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若再看不出襄琅世子是刻意刁难,也是白活这些年。 慕霓莲的面色又羞又怒,青白一片,她又哪有胆子反驳世子,只能任他嘲讽,身卑位贱,竟然沦落到要被这种不学无术的花花公子奚落,她暗自攥紧拳头,若是她父亲仍在,赵氏,世子又怎敢这般对自己........ 赵氏听出了世子的弦外之音,瞧着慕霓莲,狐疑道:“世子所言是何意?莲姐儿身上披的可不就是媛嫔娘娘披风,何来有假之说?”,大房一脉女儿的命运,赵氏从来就要紧紧把控,若是慕霓莲敢在她眼皮子底下作妖,她便不能放过这种幺蛾子。 慕云离见缝插针,懦懦道:“莲姐姐说...是媛嫔娘娘亲手绣的” 唯恐天下不乱的世子轻拍了几下骨扇,面色惊讶:“媛娘娘的披风?”,手指着慕霓莲道:“就这件玩意?毕之会说是媛嫔娘娘的手艺?就算为了博慕小姐青睐也不需瞎这么大谎吧,也不怕亲娘气的半夜爬起来.....”,世子一开口就如脱缰野马,面嫌口弃,听得下人门冷汗直冒。 大概怕了世子大人真把死人说活,赵氏只得截断话头:“世子稍安,莲姐儿,从实说来!”,目如如炬扫过纤柔少女。 慕云离等人心知肚明,赵氏素来容不得除了慕蓁言之外的旁支慕家小姐出色,慕霓莲若是连贤王都敢利用,赵氏就算今日不处决她,来日也绝不会放过这等心思深沉的丫头。 慕霓莲心里头真是恨极这个混世魔王,却不得不摆的姿态柔顺:“不敢欺瞒母亲,确是贤王府下人说的,此乃殿下心爱之物”,她这话说得巧妙,既没说是否是媛嫔娘娘的手艺,又让人挑不出真假,总不至于真跑去贤王府询问。 “世子,阿莲是慕家血脉,家世样貌都是出类拔萃,又何须说这些谎?说起来,慕三爷与襄琅候爷也是相交甚深,险些就定下了儿女婚约,世子可切莫再开这丫头的玩笑” 听着聂氏暧昧不明的语气,慕云离不禁纳闷,自己的出身地位与慕霓莲相差无二,为何聂氏就是铁了心选择保慕霓莲,如今还不惜借以襄琅候的名义打压世子的故意为难,在前世的记忆中慕府似乎没有这样一位厉害姨娘。 聂氏的出现让前世记忆与现实第一回出现隔阂。 这厢世子听着聂氏抬出自家老爹,不动声色的压迫,他把玩着白玉扇上的坠饰,点点头:“那倒是巧了,老头子以前的确喜欢往宫里头捉本公子,每回和慕太傅遇上都可以叨唠半天”,狡黠眼睛的看了一眼聂氏,在经过聂氏身旁时低声道:“夫人铁笛三弄描的甚精致。” 慕云离一直注意着聂氏,忽而就发现世子经过的一瞬,聂氏目光刷的惊变,含震惊,有凶意,却闪动惊慌的浮光,还未待细看,聂氏猛地转回身去。 她背对赵氏等人,不可置信的望着少年眼睛,嘴唇无声在比划道:“世子....你究竟....”,女子的神情可以瞒过赵氏等人,容珏却是全程神色尽收众人眼底,他随常玩笑一句:“本公子,无所不知呢” 他们刚才一定是说了什么!慕云离心中笃定暗想。 “让开!让开!”惊慌的脆声穿透大门,她倏的站立起来,那是檀香的声音! “华清哥哥”心底某个角落萌生出温热的期待,看来檀香没事,太好了,慕云离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外头有些吵杂,赵氏皱眉道:“安嬷嬷,外头来了哪位?”,安嬷嬷还未回答,外头已变成了毫无章法的粗暴拍门:“小姐!小姐!我是香儿啊,你们放开我,我要找小姐,华副将军有事找我家小姐!” 终于想起被世子打岔的结,冷光重新转回慕云离身上,相比较与慕霓莲,赵氏觉得眼里似乎更揉不得这粒沙子,她径直摆出主母威严,对容珏道:“世子若与莲姐儿有所疑惑,不若私下了结,还请莫要插手妾身接下来处置孽女!”,胭脂唇将话语封死,似在告诉容珏:无一丝一毫的可能放过慕云离。 闻言,僧衣少女上前一步,跪下道:“母亲,阿离的贴身丫鬟在外头,她可证实阿离未和贤王殿下有一丝一毫授受”,她心知这一跪的作用不大,此为缓兵之计,若是胡闹的世子能再多插两句嘴,顺势让下人去开了大门,华清哥哥一定能救她出慕府。 可惜一直喋喋不休的世子忽然就哑巴了,眨巴着眼睛饶有兴致的看着慕云离演戏。 “你倒是说句话啊!”,慕云离等的七上八下,望着容珏的眼神不禁也有一丝恼怨,此举其实不是有意的,重生以来她一直韬光养晦,隐藏着自身,如果不是事急从权,她根本不想惹上这只狐狸,更别论瞪着人家。 容珏被她这么一瞪,眼中一愣神色,没想到慕三小姐会有这种小狮子似的目光,梨涡上又漾起顽劣的笑,一副本公子还就袖手旁观了,怎么着? 适才被骨扇击中手臂的仆役已经退下,换了一位更加粗犷的莽夫,提着檀木凳走了过来,就等着赵氏一声令下,见世子懒洋洋的掏着耳朵,聂氏不知为何也消停了,赵氏对慕云离的所求不闻不问,冷冷道:“看来离姐儿还是得棍棒底下才肯说真话,给我.....” “等一下!” 说话的是容珏,少年此时正吹着扇面上灰尘,站立姿态吊儿郎当。 安嬷嬷是赵氏心腹,自知赵氏不满此子已久,洪钟似的声音威胁道:“世子大人,这是慕府家事!还请世子莫要插手。”,容珏抬了抬头,神色无辜:“本公子其实是想说......” “慕将军在他们后面呢”,世子语不惊人死不休。 慕将军不知何时已在旮旯角站着,怪哉竟无人通报,按慕云离对这位亲爹的了解,慕靖辉平日是一个连告个病假都会闹得满朝皆知的人,如此低调的观睇似乎不符合他的为人。 她跪在青岩地上,随众人望了过去,果不其然,玄衣修挺,在慕将军身侧的玄衣少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他的神色不若容世子狡黠轻松,素颜一片沉静,眉飘偃月,鼻若悬胆,比之一身紫绶袍服的慕将军,少年周身玉润冰清,淡淡的一眼却让人觉出云泥之别的矜贵之气,凭位而论,慕将军错身半尺在后,两人周遭随侍皆揖着蹼头。 看着少年,她委实吃了一惊,不自觉回头看向容珏,容世子的面上收敛了嬉笑,显得正经许多,连他都有几分忌惮之人,看来与她所想无差。 极苍二皇子,萧原泓。 此刻他为何会来慕府?又一处前世记忆与今生对不上的地方,慕云离手足冷汗,容珏的出现已是惊奇,连二皇子都来了,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刻的她尚未想到,容珏,以及这位殿下出现在此的原由便是因冥冥之中她的变故。 赵氏似乎也认出了少年,丽容上惨白甚至盖过满面脂粉,奇异的是聂氏这等足不出户的妇人居然也瞪着眼眸,相比较之下慕霓莲等人的态度倒是正常许多,单纯只是面对长辈的恭敬之色,她暗自观睇众人以捷取前世未曾留意的微支末节,熟料一举一动都落入一双乌瞳中。 萧原泓望着跪在青岩石面上的少女,眉目微蹙,似有几分不喜,众人看着慕将军阔额上的绷的极紧,随时有泰山欲倾的肃重神色,慕将军与少年附耳几句,一举一动恭敬有礼,不过片刻少年便微微颔首,以示满意。寒风料峭,少年最后望了一眼近方身影,发现少女依旧垂着头,他漫不经心移开目光,在一干侍卫的拥护下离去。 “诶,等等我啊,一起一起”,普天之下敢在二皇子面前如此放肆的人不多,活泼乱跳的容世子绝对是其中之一。 薄斗篷翩翩而去,两个少年一个风流倜傥,一个隽雅清冷,是荒唐对上沉稳,却也是皇室与氏族中少见的至交好友。 慕靖辉终于松了口气,粗眉含怒的走上前来。 赵氏心知不妙,却还是为那位贵人的离去松了口气,仪态端庄上前迎接夫君:“妾身恭迎夫君归来”,慕靖辉不答,看着跪在地上的慕云离,神色恍惚。 他的声音有些不确定:“这是...?”,时隔多年未相见,连亲身父亲也认不出慕云离了。 慕云离心如冰墙,早就刀枪不入,闻言掩面啜泣,似害怕委屈到了极致,呢喃着:“爹爹...爹”,僧衣褴褛的乞儿,发鬓枯黄凌乱,身无二两瘦骨,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慕靖辉忽然就觉得自己心头不适,忙移开了目光,看着赵氏等人:“怎么回事?盼娘也在?”,聂氏见状只得上前,柔声细语:“见过夫君,平日闲的闷,妾身听闻姐姐房里在处置丫头,便赶来瞧瞧,看看能否帮上一二。” 赵氏已听出了聂氏想将自个摘出,自不放过,三言做两语将事件道明,着重渲染了慕云离的水性杨花。 皱眉紧拧的看着慕云离,慕靖辉疑道:“她是离儿?”,神色逐渐转阴翳:“你说的可是真的?就凭这性子离儿有胆魄去私会贤王?”,慕靖辉在朝为官数载,什么阴谋诡计没见识过,同袍之间倾扎打压的伎俩,如今竟也在这慕府后院用上了。 “家宅不宁!”,慕将军在二殿下面前跌了脸面,已十分愠怒:“如意,你何时变得如此偏听偏信,贤王殿下的为人我还不知晓么” 赵氏断不会承认,辩解道:“夫君所言何意?聂夫人都可为如意证明:这蹄子妄图勾引珺儿未婚夫,妾身如何不能惩戒一二”,见着妻子不依不饶,慕将军大手一挥。 “且不说这些,你可知今日泓殿下为何忽然驾临,就是为了离儿,你看你做的好事,贻笑大方!” 不只是赵氏等人惊讶,连慕云离心里也猛地一跳,只听闻赵氏叠声颤道:“怎么...怎可能啊....” 慕靖辉扶额苦恼:“我哪儿知晓,贤王殿下性子温和,身无外戚,这位身后可是何家,若是得罪了他......” 慕将军在朝野之上本就有几分腹背受敌,后宫的胞妹不帮他,兵权在手,前朝的同僚也疏远他,看似春风得意,实则苦不堪言。 看着慕云离被侍从扶起,赵氏心中不忿,又道:“二殿下怎可能为这蹄子上门,夫君定是弄错了,离姐儿作风轻浮,今日不给些教训,日后大了恐怕像元氏一般有辱门楣”,赵氏出口无忌,慕将军的神色顿时大变。 慕靖辉最恨他人说起这件事,面如青筋凿裂:“住嘴!又提起这些事做甚!”,他一字一句挤出:“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珺儿,我何尝不知你的心思,当家主母竟就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慕云离等人的存在也顾不上了,赵氏只觉得自个心肝贴了冷肺,颤声道:“夫君...你说什么....你怎么能这般对我,你是否还惦记那水性杨花的贱人,你怎能这般对我?”,赵氏洋相尽出,让聂氏等下人不禁惊讶,没想到她对慕将军的话如此在乎。 慕靖辉已不想再继续,决咐道:“日后离儿便交给李夫人扶养,河间赵家与二皇子母族隔应已久,以后夫人言语还请深思,,且要记着自身身份,你是你,她是她!” 最后一句话说的赵氏眼眶通红,胭脂唇抖如糠筛,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从慕靖辉归来的时刻起,聂氏就放过了慕云离,总归是别人家的事,她作为姨娘也懒得掺和,“夫君息怒,姐姐亦是为了慕家名声,离姐儿年幼,那定是这些下人教唆挑拨” 聂氏盈盈目光似水,瞬时就冲淡慕靖辉心里怒气,慕云离警醒的抬头望着她,只觉得女人柔弱皮囊下藏着蛇蝎之心。 慕靖辉见赵氏气的一声不吭,慕云离苦苦哀求,越加心烦意乱,随口道:“打发出去,这等恶徒不配伺候慕府小姐” 一句话便断了檀画生路。 分发给不得宠庶女的丫鬟大多都是孤女,根本无处可去,打发出去就是死路一条,聂氏想的是便是给慕云离一个下马威,正想说服夫君把丫鬟发卖了。 “啪!”慕云离扬手扇了檀画一巴掌,怒声道:“不劳聂姨娘,我的丫鬟我自己做主,现在就滚出去!本小姐不想再见到你!” 檀画涕泪满面,满目失望,捂着脸冲出众人群中。 见主仆闹翻,聂氏没想到慕三小姐还挺狠的,轻掩香帕:“离姐儿好魄力,身边人就需如此□□” 慕云离掌心火辣辣,低眉顺眼道:“姨娘费心了,阿离日后省的” 日后,必不会再让你们这群贱人动我的人,她在心里默默填了一句。 慕靖辉只觉得这一幕有些刺眼,离儿发怒的瞬间,眼睛里燎原的火芒,桀骜不羁,像极了记忆中的某个影子。 ………………………… 檀画双手捂着胸口,怦怦跳动,紧张的一路窜跑,慕府已经回不去了,前途缥缈,她却忘了惊慌,脑中回荡着全是小姐的吩咐,一字一句就像淬过寒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