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临时儿子,在梁妆的威逼利诱之下,将院子里改良成功的土壤装入木框里,每个格子都填成九分满。
干活到亥时末时,终于在奶嬷的再三催促以及恳求里,梁妆不舍地放过了这个临时儿子。临时儿子带着对奶嬷的感激,和梁妆打赏的“见面红包”奄奄一息地跨出将军府。
奶嬷还在那儿叨叨:“您是将军府的四姑娘啊,将来是要进京选夫婿的啊!怎么能让个外男在您院子里待到这么晚,这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办啊!”
她在这儿又急又操心,她的姑娘在那儿往格子里一颗一颗埋种子,把她的话当耳旁风。
“咱府上有人,姑娘要种菜要挖土都可以叫人啊,犯不着使唤外人……姑娘!您有没有在听,老奴是为您好啊!”
“咱府的人都在砍树啊。”翠绿提着水桶进来,听见奶嬷的话,飞快接上。
奶嬷当场气疼了头。
梁妆赶紧一把推开翠绿,让她去播种子,然后对奶嬷说:“知道了,知道了。”
她打个哈欠:“提水来吧,本姑娘累了。”
奶嬷嘴里千言万语,心里气得跟什么似的,在看见姑娘疲惫的面上满是困意、眼底掩不住的红丝时,终究是不忍心。叹口气,下去提热水来给梁妆沐浴。
舒舒服服地泡完热水澡,睡意泡没了,厅里的翠绿也把种子点完了。梁妆给湿度不够的格子洒点水,上床连闯十几关消消乐,得到更丰富的奖励后,歪头睡过去。
*
木匠带着儿子和伙计,将其余活放一边,紧赶慢赶终于在次日午时前做完十个架子,还是由木匠儿子送去。
装木匠的木板车刚推出大门,街斜对面卖棺材的老板投来意味不明的眼神,然后周围几家店铺的人扎堆对他指指点点。
小伙子没搞明白。倒是旁边打铁铺老板的儿子、他的发小跑过来,贱兮兮地问他:“那个女恶霸咋样?”
“啊?”小伙子没反应过来。
“哎哟!张立秋,你别藏着了!”发小撞他一胳膊肘,说,“昨晚儿你上将军府,半夜才回来。现在全城都传遍了!”
“听哥跟你说,别管那恶霸多凶,将军府就她一女的,几个哥哥都有官职,娘又是永乐侯的独女。要当上将军府的女婿,嘿,张立秋,前途无量啊!后半生还不是想干嘛就干嘛,到时候别忘了哥哥我啊!”发小拍拍张立秋的肩膀,一脸与有荣焉。
“胡说!”张立秋一把推开他,愤怒道,“谁谁谁跟她……”
不仅街对面,身旁都围了几个人在说昨晚他进将军府的事。他们悄悄的议论,声音却不见得多小,张立秋听了正着。
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嘴围着,张立秋有理也说不清,气得脖子都梗红了——羞的!谁跟四姑娘有什么破关系!
张立秋推着木板车,气势汹汹地往将军府去。他要找四姑娘好好理论一番,没将军府的允许,谁敢乱嚼舌根!他不在意名声,难道她个姑娘家家都不要清誉的么!
将军府这两日忙坏了,从管家到马厩的马夫都被拉来充劳动力,护院更不可能放过。
守大门的换成前不久从军营里退下来养伤的断腿残兵,坐在靠背椅里,一看张立秋拉的东西,便知道是四姑娘要的,随便问了几句,拍拍自己残缺的腿,道:“搬进去吧。”
张立秋也没想让人来搬,他要进去,进去找四姑娘好好说说。
昨晚被树桠青草堆满的路已经打扫出来,张立秋很顺利地到了四姑娘的院门口,木板车往地上一搁,人先冲了进去。
冲到一半,刹住了——
院里盖着的麻布掀开了,露出湿润、深褐色的土壤。这是边关不曾有的土,是张立秋听卖冬白菜的阿叔说最适合种菜的南边的那种土。现在,出现在关边将军府。
四姑娘昨天买的一百个木框从厅里搬到了屋檐下,那一个个小小的格子里钻出青嫩的种子芽,脆弱地摇摆着两片小叶子。昨晚还没有的……一夜就发芽了……那土还是他亲手填充的,填充的时候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只是比沙湿一点而已……
管家带头在土里挖出一个接一个的坑,一排排、一个个的距离和大小差不了多少。
而他满心想要找到理论的四姑娘将格子里发芽的种子连土,一并移植到挖出的浅浅土坑里,覆土填满了坑,轻轻压压,让土壤变实。
她神情认真,像对待最珍贵的宝物。裙摆在地上扫了一层泥,也没有管。
四姑娘看见了他,迎着明媚的阳光向他缓步而来,乳白的瘦小脸颊带笑,漆黑的眼睛盈盈望着他,说;“你来了。”
声音轻轻的,像等了他很久,终于把他盼来了。
一身怒在柔柔的三个字里泄了。张立秋呆滞地点头。
“搬去屋檐下吧。”
张立秋扛起木架,搬到屋檐下并排放好。转身望着梁四姑娘端着木框,一格种子一格种子地移栽进地里。她好瘦,身形纤薄,一百个格子的木框对她来说太大了,她两手只能端住一半,里面还装满了泥,沉得端不住的那边往下倾斜。
她还是紧紧地抱着,十步一挪。没人来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