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之滨,漆吴山。 夜空升起越来越多的白色光条,嶙峋的奇石围起一块的平坦且空旷的大圆台。圆台中央是红玉精雕而成的莲座,人王怀臣正正盘坐在莲座中央,此刻,他的身周红光四射,放佛欲冉冉东升的旭日。 君泽与百里舞苏端坐在莲座两旁的巨型莲蓬之上,双掌合十,金色与蓝色的光束结界之处,落下的双色圆柱形光束法台,直直照耀着中央的莲座,将夜色苍穹映得如白昼般光亮。 漆吴山的上方凭空聚来大片阴郁的乌云,云间流溢电荷,闪电接踵而至。 月凉如水,无奈山上草木稀疏,并未有阶柳庭花。 眼瞅着天雷就要降下来的时候,平静的海子突然掀起百十来丈的巨浪,似要将原本就不高的山体生生吞没。 开水般翻腾搅动的东海上方,飘来大块紫色祥云,紫云上面,乌压压的人群几乎要将云彩踏破,为首的黑袍人秀发披腰,姿容秀丽,雌雄难辨,手中横握一把萧,动作极为倜傥。 “怀臣,我等了多时终于挨到你渡劫了,你说,如果我拆了你的法阵,会发生什么事情?”说完,黑袍人下意识抹了抹嘴角,笑得妩媚。 “夜灵,你该不会已经忘了三百年前鬼族在本王面前是如何溃败的吧。不如,我现在从头讲给你听听?”怀臣双手覆在膝盖上,目不斜视,说话中气十足。 夜灵抱起玉箫,光线的映衬下,烟眸灿若繁星,柔媚道:“咱们确实该好好说道说道,不过,我不想讲战事,不如讨论儿女情长?” “不可能,你疯了!”怀臣面色冷峻,语气毫无回环余地,顿了顿,又补充道,“冥王若知你存了这般心思,非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巨型闪电将夜幕撕了个口子,红色的雷霆破空而下,每落下一道,赭色袍子就升腾起一股青烟,透过青烟的缝隙,依稀可见怀臣只端端坐着,表情从容淡定。 夜灵也不恼,将手中玉箫腾空一扔,玉箫在周围的奇石上弹射一圈,回到他的手中,紧接着,碎石混合沙土乱纷纷落下,将原本一尘不染的圆台弄得乌烟瘴气,抱臂道:“怀臣,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就在我来此之前,去了一趟天虞山,不巧你的发妻刚好在院内剪裁衣料,我随手结果了她,想不到竟是一尸两命,说起来,我真是对不住那孩子呢。” “你说什么?!” 怀臣只觉得头顶“嗡”的一声,睁开的双眼布满斑驳的血丝,霎时间,眉心的枝形印记生长蔓延整个额头,身周烧起一团黑红色的妖光。 “怀臣!不要冲动,渡劫之后再解决此事也不迟,莫要乱了心神!”君泽略略施以威压,与百里舞苏相视会意,两人并起双指共同对他施下镇魂锁链。 夜灵臂抱玉箫,欣欣然望向红玉莲座,抿唇道:“臣臣,这次没有什么可以阻碍你我了?你难道不欢喜吗?” “臣臣”这个称呼,令他身后的鬼族士兵情不自禁抖了三抖,巍然护法的两个人也十分应景的跟着抖了三抖,结起的气链险些断开。 怀臣哪里还有理智可言,仰面向天大声嘶嚎,紧握的双拳蓄力与镇魂链抗衡,带起到处迸溅的火星,迅速自虚空摸出一把亮红色的宝剑,杂乱无章的剑气冲撞打旋,宛若一株盛放着的曼珠沙华,受到心魔蚕食,额上的枝桠长的更快。 雷霆依然有条不紊的一道道接连劈落,与方才不同的是,每道雷落下时皆被亮红色的宝剑吸收掉,剑体的红光越来越刺眼。 “夜灵!你胆敢杀我妻儿,我要整个鬼族给他们陪葬!” 一声穿云破雾的怒吼,欲涨欲高的戾气生生震碎锁链,漂亮的鱼跃,他倒提着手中宝剑,疾步冲向站在紫云上的鬼族将士阵列之中,红刃一闪,血光四溅,落下去的是一个个温热而狰狞的头颅。 夜灵攥着掌中玉箫,艳丽姿容略显苍白,凉飕飕道:“多年来,为求与你双宿双飞,我花了多少心思,纵你始乱终弃,负我良多,我也未曾怪过你,你居然为个凡人女子与我大开杀戒,罔顾我的一片真情!” 说罢,他也跳进重围,手执玉箫与怀臣缠斗在一处。 君泽和百里舞苏口吐鲜血,手捂胸口,他们心里清楚得很,这是即将完全被心魔反噬的征兆,若不加以阻止,鬼族恐遭灭门,然,法坛已经开启,如若中断,极有可能导致人王渡劫失败,人界势必引起骚乱。 正值两难之际,九天之上飞来一个白裙蹁跹的女子,手臂牢牢抱着隶属合虚的玉壶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这阵从未迈出青丘的白锦。 她微微颔首,于半空中幻出玉案玉椅,“嗒”一声撂下玉壶冰,端坐在玉椅上,滑动十指,催动真气弹奏起来,一曲《化蝶》弹得如泣如诉,情动四方。看似温柔的曲子,却在十指翻飞间,催发古琴散出道道流光,将紫云上面攒动的人震得无法站立,捂着头倒地翻滚。 缠斗着的怀臣和夜灵亦受到波及,二人见到玉壶冰,皆跳开它的攻击范围,前后追逐着跳入圆台之中。 君泽和百里舞苏再度共同施法将他动荡的元神锁住,三人之间拉起四五层光之锁链,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法释放全力。 天雷还在继续,三百六十道悉数落尽才算结束,受得住的,得以飞升,受不住的,便是灰飞烟灭。 夜灵与怀臣交斗在一起,腾腾而升的黑雾将两人笼得完全,几乎看不到招式,只能听见剑刃与玉箫碰撞的清脆响声,偶尔爆出几道耀眼的红光。 玉箫一摇,片片雪花飘洒,红剑一动,缕缕阴风缠绕。 衬上天幕中高悬的玉盘,两人在混战中完美享受着“风花雪月”的意境。 白锦容色渐渐泛白,玉壶冰氤氲缭绕,热气升腾,指下琴声渐越,一浪比一浪高,流光溢彩的音波袭向四面八方,紫云上先前叫嚣着的鬼族将士满地打滚,连连求饶。 夜灵被仙乐震得肝胆俱裂,呕出几口鲜血,连连退后收招站定,攥住手中玉箫,横眉冷目道:“怀臣,你当真如此无情?” 话音未落,面前红光一闪,长剑没柄而入,他微微晃了晃身子,嘴角透出些许鲜艳的血色,搭着一副名花倾国的仪容,更有几分邪气的妩媚,紧攥手中玉箫,僵着脸干笑道:“很好,很好,既然你要我死,那咱们一起去黄泉做对鬼鸳鸯吧!” 言罢,以内劲捏断箫身,挽起一圈剑花,霎时间,耀眼的白光遮住所有视线,极为潇洒的打一个响指,数道剑光穿透他的胸膛,爆出一片飞扬的绯色。 “你休想!”怀臣目眦尽裂,眸光如炬,捂着胸口承接剩下的雷劫,额心的黑色藤蔓已经生长到半边脸庞,若不是法阵压着,魔性早已无法抑制。 轰隆隆的雷电逐渐散去,护法的两个人收回法阵,将真气压至丹田,稳当盘坐。 白锦真气耗尽,喷出一口鲜血,君泽闪身上前将她抱在怀中,缓缓落地,附耳道:“锦儿,辛苦了,你且安心睡会儿,这里有我呢。” 她微微掀了掀唇,未说出只言片语,便厥了过去。 怀臣的赭色袍子灼去大半,坚实紧致的肌肉裸|露在外,加上满身血色伤痕,颇显男子阳刚之气。 夜灵上下打量着他的身躯,勾起唇角,扬手拔了插在胸口的剑扔在地上,趔趄着一步步向他逼近,直至来到他眼前,捏住他的下巴,道:“很好,这副模样很受看,看得我忍不住想……” 这时,一个伟岸血红色身躯站在一黑一白两个人的头顶上缓步行来,未行至近前,那人飞身上前楸住他就是一记清脆的大耳刮子。 “冥界的脸都让你丢尽了!”那是一个浑厚而又不容置疑的声音。 “爹。”夜灵捂着带有五指印记的左脸,连忙跪倒下去。 “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夜摩用力咬了一口手中的黑白团子,咀嚼两下,抬脚对着他的脸就是一蹬。 夜灵仰面朝天倒了下去,胸口的伤因受到冲击而再次迸出些血色。 夜摩冷哼一句:“不中用的东西。”对着他的小腹直直踩了下去。 “噗——”外力冲击加内劲冲撞,他又吐出一口鲜血,喃喃道:“疼。” “你还知道疼?”夜摩居高临下看着他,似笑非笑道,“杀人|妻儿时,你怎么不觉得疼?如今觉悟了吗?晚了!”说罢,对着他的身子又一通猛踹。 他无力反抗,嘴角涌出越来越多的血色,只抱拳道:“爹,别再打了,要死人了。”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死了也是活该!”夜摩将他吸到跟前,凝聚法力在掌侧,直直对他劈了过去,黑光一凛,他的胸腹斜斜绽开一道口子,整个人震飞出去。 “求你饶了我吧,爹,孩儿再也不敢了!”夜灵勉力爬起来,膝行至他的脚下,抱着他的裤腿,扬着眉哀怨道。 “我没有你这么混不正经的儿子!”夜摩侧掌斜劈过去,一道黑光落下,附上来的那只手险些残了。 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人看得头皮发麻,心口发怵,都道阎罗无情,今日,总算是开了一回眼。 他似要启口解释什么,夜摩扬手一挥,幻出六道之门,将其猛力一吸,直接打入绿色大门,道:“混账东西,姑且去畜生道转生十世再回归本体吧,免得本君看着就烦!” 即将入门时,他的脖颈处银光一闪,一块小方牌显露出来。 将将恢复平静的怀臣看到那个牌子,眼眸瞬起风暴,伸手大呼道:“别走!别走!” 无奈夜灵已经跌入绿门,不见了踪影。 夜空中升起绚烂的天光,那是渡劫成功的标志,然,怀臣脸上没有半点兴奋,只觉得心力交瘁,喷出一口鲜血,缓缓倒在风中,低低道:“无妨,这一次,我来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