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宣和殿 金銮大殿,红绫长毯,候在朱门外的文武百官已经进殿了,他们在长长地阶梯上整齐列满,入座宴席。 平常用来议事的宣和内殿摆着珍馐佳肴,京城三品上的高官都坐在了这里。 乐舞从朱门处一直演绎到了这内殿中,铺排极大,歌舞升平。 这可能是大梁朝四世以来,最奢侈盛大的一场宴会。 平日里文武两派不对付,可到了这会,入席后也喝酒喝到了一处去,也不知道是不是皇帝故意为之。曾宰相和神龙大将军两人的案桌被安排得挨在一起。 两个人就鼻子不对鼻子,眼不对眼,互相干瞪着,他们之间的气场便拒人三舍,没有其他官吏敢靠近。 这异常地沉默,与周围的欢乐格格不入,也不知道这时候的两人是在想些什么,当着百官,宫人之面。 就算是装,也总得装和睦不是,不然说出去,是得罪新婚的昭王,更是不给皇帝面子。 …… 约是到了酉时八刻,天色将黑,昭王总算是绕完了全城,到了陈府接到了新娘。 鞭炮声,欢呼声,不绝于耳。 陈琏上轿时抓着司衍的手紧了紧,她的手纤长而细巧,也不知道得使多大劲,这一下子抓得司衍还带点疼。 引得司衍多看了两眼,冷不防就晃到她红盖头下,厚脂粉上,划拉着两道泪痕,扎眼。 …… 司衍便笑盈盈地将人给推进了轿子里,自己利落上马,满面春风。 一行人喜气洋洋地赶往皇宫去,乘着满街百姓的欢腾。 …… 而此时,皇帝也携着皇后和淑妃入座了。 拘礼,这般场合只会是帝后携手前来,可这又看人,司祁偏就得带着苏莺语。 还放了狠话威胁臣子,新帝虽是握不紧政权,但头上无论宰相还是大将军都没发表见解。小官当然不会上赶着去触新帝的鳞。 于是这殿内高位上,在皇位旁添设两把凤椅,右手边规格稍大些,皇后端正坐着。 而左手边的规格虽是小一些,摆的位置却微妙,斜斜向着龙椅皇位,挨得还比较近。 自然是苏莺语坐在这里。 而这殿内座下,便时不时有人打量她。 江浙的女孩儿,软弱娇小,温柔内向,听说这位淑妃娘娘,连声音都是甜甜的,整个人跟从蜂蜜罐里捞出来的一样。 这会儿,她便在和皇帝说笑着什么。 大大方方地也不避讳被旁人听到。 “陛下见这些舞姬如何?” “还行,不若……” “不若德妃,顾菱。”苏莺语接话倒是接得快。 司衍愣了一下,眯起眼,语气懒洋洋的:“哦?” “请德妃来表演一曲吧。”苏莺语这话说得跟着换了个调。 “等新人。” …… / 戌时三刻,昭王一行进了朱门,一路鲜花漫天,喜乐不断。 长兄为父,司祁与新娘的父亲陈尚书坐到了一处,待这新郎新娘二人行过拜堂礼,又将位置换了回去。 而这边新娘被带去了别处,新郎则得入宴陪饮。 这不仅是陪皇帝,更是陪文武百官,陪整个京城的百姓。 今晚是京城无比热闹的一晚,满城风雨都会掩在欢声笑语中,但这些喜乐却是像传染疫病一般的,人们更多只是受气氛感染。 至于真心祝福,用脚趾头也算得清——没有。 连司衍自己都不会祝福自己。 昭王司衍在百姓里的风评也是不太好的,他年少时当太子那五年,苏宰相借着他的由头,颁过一道改革例。死了京城许多百姓。 而这改革例还未见成效,实施了一半,就是储位争变,苏宰相锒铛入狱,又死在狱中,上百条人命就记在了司衍头上。可没谁敢说百姓已经忘了,上位者的想法一天一变,就百姓记得清,就民间故事才多。 本来这场婚礼是皇帝的意思,也正遂了司衍心意,这个夜晚京城或许不会彻夜狂欢,但一定会彻夜不宁。 ...... 司衍与其丈人入座了宰相和大将军身后的位置,曾宰相转过身,脸上是不知情绪的笑。 “恭贺殿下新婚,恭贺陈大人迎佳婿。” “大人客气了。” 陈尚书神情略有些慌张,他看了看宰相,又看了看司衍,见司衍神情平静,才好好地向宰相敬了杯酒。 砰 前面的神龙大将军一下摔了杯子,拂袖起身去了后座和自己手下将领待一处去了。 司衍的面色这才有了些松动,不是怒,确实最温煦的笑容,他眼角眉梢天生带点上翘,笑时就隐着些张扬邪气,许应了他母后幼时一句玩笑话。 “衍儿这眼睛生得像戏台上的反角,但品格绝对是最正派的。” ...... 母后说中了前面半句,后面半句却说错了,世间常说人不可貌相,可司衍的做派却是应上了他的好脸貌。他当年逼宫,杀父杀母,世间最狠最残忍的事都做了,却在最后一步被将了一军。 被血染红了的眼,就巴巴看着他的王兄善后登基。 那会对他刺激最大的一个画面,就是司祁抱着倒躺在血泊里的母后,偌大的殿里就他们两人,司祁看着他,他看自己剑尖上滴的血。 他都没想到,司祁没要自己的命,如果他俩换个身份,是他逼宫成功了,是他坐上皇位了。 三年前这世上就没司祁这个人了。 “曾伯父,岳丈,请。” 司衍向着身前身旁两位高官重臣敬酒,宰相一饮而尽就侧转身子回去。 而陈尚书的神情还是难掩慌张,被清酒润湿的嘴唇张张合合,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乐声制止了。 德妃娘娘已经换好了舞衣,翩跹至殿前。 大梁朝是有史以来,音乐词曲事业最繁荣的一个朝代。京城里甚至有专门的舞坊乐坊。 歌姬舞姬并不遭人唾弃,只要出生清白,名誉清洁,反而可以受万人追捧,对女子如是,对男子更如是。 如今这京城里便有个名气大的美男子琴师,恁地是多少豆蔻少女的春闺梦中人。 而德妃娘娘顾菱,就曾是京城最动人的舞姬。 反弹琵琶,惊鸿霓裳,曾经一曲动九州,而今天这场舞又令众人再次惊艳。 一晃三年,当年的俊俏少女,如今的美貌夫人,不同风韵,两种情态,却是一般曼妙。 众人的目光仿佛都被吸引了过去,司祁也在认真地看着,难得苏莺语也兴致盎然。 皇后的目光在皇帝和淑妃身上各转了一圈也去看德妃舞蹈,她们过去都是玩在一处的好姐妹,可这两年来,大家多多少少都觉得对方变了。 可看着德妃起舞的皇后在一瞬间突然豁然,顾菱舞蹈时还是那个顾菱,不是舞蹈的动作相似,而是那份神态,那份给人的直观感受。 她还是那个她,十三四岁时整天叫着玉姐姐玉姐姐,让人帮她,给舞步纠错的小姑娘。 兴许也没谁变,她们只是没机会去做原来的自己了。 一曲终了,德妃额头和脖颈,布满了薄汗,她向着皇帝福身算作了一个结束之礼。 全场没了最后的乐声就骤然安静下来,从宣和内殿到殿外的长阶广场上。 文武百官,侍卫宫人,近千数人愣是没弄出半点声响,司祁浅笑着站起身,鼓起了掌。 随即掌声便如雷霆万钧,穿云破月而来,响彻了整个大殿,德妃的汗顺着肌肤淌进了衣襟里。 笑容张扬恣意。 此番过罢,宴会又继续,一场场乐舞,杂戏接踵而至。众人继续吃酒谈天,可谓极乐。 然而,极乐之下,浮动的是人心。 …… 德妃本是不用来这宣和殿的,被临时传唤作舞时,她就觉得这宫里头有什么事该发生了。 皇帝本已允了她,却又召她来,本就蹊跷,而在这大殿中她见着了皇后,又见着了淑妃,却不见惠妃一点点影子。 德妃来的路上,路过两仪殿时,里面主室的灯是熄着的。 惠妃那人什么性子,怎会宁愿在自己殿里歇着也不来凑热闹?除非她没歇息,而是去做了其他什么事。 毕竟这殿上贤妃也不在。 德妃由宫人搀扶着,刚差了一个小太监去跟皇帝打个报告,她这会换好宫装,要准备回去了。 “娘娘,这是要去哪?” 可才走出宣和殿没多远,德妃就被一群侍卫给拦住了。 宫里的侍卫,都是从神龙大将军旗下的京城禁卫军中抽出来的人,皇帝可调之,皇后也可调之…… “哪也不去。” 德妃不见慌乱,笑着又回过了身,向着殿内走去。 看来是不得不陪这群疯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