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问出了让气氛凝滞的那句话后,厄里斯反而笑了起来,漂亮的金瞳弯起,和之前两次都不同,近似面无表的微笑像溢着寒气的冰锥,刺得离他最近的麻仓叶王浑身发僵。
“晴明,带叶王回去吧。”厄里斯捻了捻叶王的黑发,目光仍然放在宿傩身上。
那是他养不熟的孩子,坦荡地站在院子外,踩在只需要稍微迈一小步就能踏进院子的边界上。
宿傩始终沉默着,一侧的脸投入屋檐的阴影下,另一张脸在并不明朗的光线中半隐,褐色眼睛泛着血红的幽光,像是某种蓄势待发的危险动物。
“明天见,叶王。”宿傩甚至颇为轻松地向叶王道别,语气里带着令人不解的愉悦。
叶王不理解,安倍晴明也不理解。但这并不影响他们离开这个即将沦为某类无法挽回局面的糟糕现场。
院子在离开两个人之后重归寂静,这里只剩下他们俩,越发难捱的气氛把时间拖缓了。
打破这一局面的还是宿傩。
“你为什么生气?”他指向性明确地开口,“是听到我想杀了你,还是知道我向灾厄的神明许愿了?”
“你在乎的是什么?是别的神明染指了你的东西,还是被提醒「宿傩」并不属于你这件事情?”
在说完这段话之后,最要命的事情发生了。
一直控制着宿傩的男人放开了对这具身体的控制,将一切令人头皮发麻的发展看在眼里的身体原主人在瞬间回归。
从未遭遇过这类事态的小孩强行遏制住自己因为不安而发麻的四肢,之前战斗中撕扯的痛感涌上来,不知道因为恐惧还是单纯的生理反应,宿傩现在觉得自己有些站不稳。
他小心地重新迎上厄里斯的目光,神明就站在不远处,沉默着伫立。在宿傩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神明朝他伸出手,说,宿傩,闭嘴。
不同于之前所感受到的所有被威胁的感觉,寒意攀附着脊椎向上爬。厄里斯没有控制他的精神,也未曾对他下限制,但身体就是不受控制,像是下意识行为般挪动脚步。
风吹经庭院发出低的呜咽,厄里斯的手心细腻柔软,宿傩将手搭上去的时候触到了熟悉的凉意,他抬起眼,看清了神明眼里的自己,只有自己。
十分突兀的,男人很久之前说过的话重新在脑海中不断回荡——他不总是看着你。
但他的眼里只有自己的时候,宿傩意识到事情要比他预料的可能更严重。
他开始仔细回忆之前男人用他的身体说了些什么。但无论是哪句都充斥着浓浓地挑衅,或者是一些他也不清楚的东西。
厄里斯不再看他,牵着他的手大步迈向屋内。身量远不如成年人的少年只能踉跄地跟上。
宿傩平时不怎么进厄里斯的房间,首先是因为没有必要,每次宿傩想要找他的时候总是能第一眼就看见,其次是因为他很不习惯那种仿佛世间万物都湮灭的幽闭。
厄里斯合上门,房间彻底失去了光线。
黑暗不会影响居住在冥府的神明,但人类在这样的环境下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
宿傩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听见厄里斯说:
“你说,你不属于我。”
他的声音像是恢复了往日的平淡,但那也只是像,平淡也分为水波不兴与暴雨前夕两种,现在的情形无疑是后者。
这是一句完全无法回应的话,不管说什么都会将自己推往更糟糕的环境,宿傩一言不发,在黑暗中数着自己的心跳声。
【回答他。】
「你是疯了吗?」宿傩的怨气突然就溢出来了,「你为什么不敢自己去迎接他的怒火?谁让你用我身体乱来的?」
男人嗤笑一声:【别蠢了,你以为被他发现我之后,你就有什么好下场?】
「那也不会比现在糟!我——」
他的思绪被冰凉的触感打断了,是刚刚才松开的手,细腻的皮肤覆上他与普通人差不多的那张脸,拇指贴在他唇角,稍微磨蹭着。
“很高兴你有这样的认知。我一直想告诉你,我单方面的选择其实不应该对你产生什么影响,所以你要做什么其实和我都没关系。”
“我……”
“但是另一句话令我很在意。”厄里斯的声音听不出感情,“叶王说你向祸津神许愿了,是这样吗?”
脸颊的触感让人不能不在意,当他试着开口的时候,预料到什么的冰凉指尖便向耳畔轻移,带来的酥麻感让宿傩的反驳变得艰难:“不是……”
“撒谎的话,我会很难过。”这次是额间被抵住的感觉,甚至连对方说每个字的吐息都被黑暗放大了,“你从来不对我说谎的,宿傩。”
【不想死就回答他,你的确这么做了。】
或许是被厄里斯带着侵略感的亲昵弄得实在手足无措,在听到笃定无比的提示后,宿傩立刻照做了。
“是,我……许愿了。”他吞咽了一下,添了句,“但是对方没有回应,应该是不算数的。”
厄里斯没有说话,只是放下贴在他脸上的手,转而握住他的一双手,搭在了自己颈侧。宿傩甚至能触碰到动脉正有条不紊地轻跳着。
这是一种很异样的感觉,站在世界高处的神明主动暴露出他的纤细的脖颈,手指压进皮肤的触感像是某类心照不宣的陷阱,陷阱的主人充满诱哄性质的低语又轻又缓,近在咫尺:
“如果想杀掉我,为什么不自己动手。你想试试吗,用这双手掐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