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姜淮,吴嬷嬷有些忐忑。
自从入宫之后,她就一直呆在钟粹宫,胡贵妃没有死的时候,她照顾胡贵妃和襁褓中的姜芷羽。
胡贵妃死了之后,她就只照顾姜芷羽一人。
钟粹宫中,她的顶头上司只有皇帝一个,虽然听说过一些长公主的消息,但还从来没有见过。
在宫中,当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暗中找到你时,马上要发生的往往不是什么好事情。
可姜淮的态度却相当和善,一点长公主的架子都没有,自称也是“芷羽的姑姑”。
“长公主深夜造访,不知所为何事?”
吴嬷嬷神情语气无比恭敬。
姜淮叹了一口气:“自然是为了芷羽的病情而来,原本我听说她病情的时候还未当回事,只是塞过来了些许丹药,以为这般就没事儿了,却没想到远远不够用。”
她语气悲戚,似乎因为自己的无能而自责。
吴嬷嬷对姜淮的戒备瞬间就放下了些许,因为她也能察觉最近送来的丹药明显好了很多,原来是长公主送来的啊!
她神色悲戚:“唉!公主的病情,恐怕再名贵的丹药都无法根治,只能缓解疼痛。”
姜淮点头:“毕竟她娘是……”
话只说了一半,两个老女人就齐齐陷入了沉默。
胡贵妃的身份,整个荒国都未必有几个人知道。
虽说那几天,因为姜峥鲜有上朝的缘故,朝堂上到处都是“讨伐妖妃”的声音,但其实没有人认为胡贵妃真的是妖。
先别说姜峥这等贤君,不可能娶妖为妃。
单是他身上皇运之强,就不是寻常妖能够轻易接近的。
任何妄图对国运图谋不轨的妖,必定尸骨无存,总不能说妖与人有真爱吧?
知道胡贵妃真实身份的,除了姜峥父女,吴嬷嬷就不知道其他人了,镇国公或许知道,但她不确定。
现在又多了一个姜淮。
铁定自己人!
最终还是姜淮打破了沉默:“恐怕整个荒国,除了胡贵妃外,没有人知道这个病症怎么治,但胡贵妃又……唉!我听说芷羽每次见到赵昊的时候,症状就会飞快褪去,也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吴嬷嬷神色凝重:“奴婢也不知道!虽说症状都会褪去,但转头就会病得更重。”
姜淮叹道:“不论怎么说,这都是唯一的希望了。”
吴嬷嬷没有回答,却也认同了姜淮说的话。
姜淮继续道:“所以还请吴嬷嬷,从今天开始详细记录赵昊到来和离开的时间,以及前后芷羽身体的变化。”
吴嬷嬷连忙点头:“奴婢一直在记录!”
事关姜芷羽的生命,她可丝毫不敢怠慢。
姜淮点头道:“我自然信得过嬷嬷,不过如果能弄清楚他们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也许真能找到解决病情的方法。”
吴嬷嬷有些为难:“奴婢倒是这么想过,只不过不知是因为她在赵公子面前紧张,还是她感知敏锐,察觉到了奴婢的感知,总之她表现得不是那么自在,与其这样还不如让两个年轻人好好相处。”
姜淮叹了口气:“可是事急从权啊!”
吴嬷嬷只能点头:“奴婢尽力!”
姜淮则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因为胡贵妃身份的原因,嬷嬷在钟粹宫一呆就是十几年,十几年来连自己亲生女儿都没有见一面,苦了你了!”
吴嬷嬷揉了揉酸胀的眼睛:“为了公主,这点委屈又算得了什么呢?”
姜淮微微一笑:“嬷嬷不要担心!你女儿有我的人代为照看,如今已经出落成才貌双全的女子,虽说寻常女子不能为官,但有皇家在,定能为她谋一个不错的前程。
只要公主能顺顺利利地嫁到镇国府,你就能和你的女儿团聚了。所以嬷嬷一定要格外上心,凡是关于他们两人的事情,不管好事还是坏事,都要禀报给皇上。因为现在特殊时期,即便是你认为的好事,都未必是真正的好事!”
“是!”
吴嬷嬷郑重地点了点头,虽然她没有跟女儿见过面,但书信往来也十几年了,知道女儿是由飞鱼卫中某个女大人抚养长大,说是姜淮的人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以说,她是全天下最不希望姜芷羽出事的人。
一方面她早已把姜芷羽当成了亲生女儿,另一方面如果姜芷羽出事,她甚至可能连真正的亲生女儿也见不到了。
看来,以后照顾公主的时候,还要更加认真细致啊!
姜淮看她的神情,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顺便从怀中掏出了一份封好的信封:“这是今天赵昊的行程,你可以交给公主,以慰相思之苦。”
“多谢长公主殿下!”
吴嬷嬷有些感动,以前都是飞鱼卫的人将赵昊的主要行程送过来,现在向来倒是有不少长公主的苦心在里面。
姜淮微微一笑:“都是自家孩子,何谢之有呢?对了,我出关之事并未对外声张,还请嬷嬷保密。”
吴嬷嬷点头:“定然!”
姜淮似有些感动,冲吴嬷嬷拱了拱手,才缓缓消失在了空气中。
吴嬷嬷在原地恍神了片刻,没想到这个素未谋面的长公主,竟然如此通情达理。
虽说公主她身世凄惨。
但有这么一个爹爹,这么一个姑姑,还是相当幸运的。
“一定要挺过去啊!”
吴嬷嬷叹了一口气,有皇家的爹爹和姑姑宠,前面还有镇国公一家的宠爱等着,世间哪有女子这般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可偏偏,患上了这种怪病。
吴嬷嬷摇了摇头,便悄悄进了卧房,将信封放在了姜芷羽的床头,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这密信是给姜芷羽的,她从来没看过,不过看两个年轻人融洽的样子,信里面估计都是好消息。
长公主有心了!
钟粹宫的屋顶,姜淮静静坐着,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帮姜芷羽解决相思之苦?
她不是做慈善的,断然不会有这种想法。
相比于玄之又玄的相思之苦,她对狐族的相思之毒更有兴趣。
她虽然在北边只呆了两天,但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弄清了姜芷羽的三尾之劫到底是什么,只不过没有告诉姜峥罢了。
狐有千种。
胡贵妃,属于其中的心狐支脉。
这心狐本来生活在极北之地,不知为何近些年来才南迁了过来,所以即便蛮荒深处,都很少有人妖知道他们的习性。
所谓的三尾之劫,便是所谓的相思毒。
传言心狐幼体成熟化形之后,心尖肉会玉质化形成心玉,变得极易对同族动心。
心玉初成之际有剧毒,便会中所谓的相思毒。
解毒的方式很简单,彼此中意的心狐会交换心玉,只要真心相待,相思毒自解。
但若一方并未未有爱意,则另一方心玉崩毁,形神俱灭。
听起来,倒像是个歌颂爱情的民间传闻。
但在姜淮看来,所谓三尾之劫不过是妖族保障血脉纯净的一种手段罢了,因为除了个别的异类之外,心狐鲜有对外族动心。
对外族交出心玉的异类,十个有九个都是当场身亡,肯定还有别的惩罚。
姜淮不知道姜芷羽到底清不清楚这三尾之劫究竟是什么,但还是很奇怪,因为就算姜芷羽没有传承记忆,如果真的对赵昊动了心,按照本能的指引也会将心玉交给赵昊。
绝不会像现在这般,症状越来越严重。
那么吴嬷嬷说的,两个人彼此倾心,便就是假象。
很能说明赵昊和姜芷羽可能都在演。
赵昊有伪装,他伪装又是在图什么?
姜淮很好奇。
当然,这也可以解释为姜芷羽对于心玉太过谨慎,毕竟如果赵昊不是真心相待,心玉交出去以后她就会立即形神俱灭。
所以才宁愿忍受相思毒的痛楚。
不过这样也好!
在姜芷羽症状越来越严重的时候,姜峥说过尽量不要让她知道赵昊做的荒唐事。
不过姜淮没有听。
渡不过三尾之劫最好,若这杂种真的顺利嫁到镇国府,姜峥对镇国府下手的时候,肯定会更加为难。
姜淮微微一笑,便消失在了屋顶之上。
……
子夜。
钟粹宫。
嘶……
Pia!
听到这个声音,姜芷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一刻钟之前她就醒了,因为那个时候痛楚忽然减少了很多,这是赵昊要来的前兆。
她将已经拆开的信件塞到了枕头底下,轻轻说道:“你去左厢房等我!”
“哎!”
窗外的赵昊应了一声,很快外面就传来了开门声。
姜芷羽摇了摇头,便除去衣衫,将身体浸入浴桶的温水之中,将身上的血迹清洗干净。
半个时辰后,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到了左厢房。
看着满屋子的烟,她皱了皱鼻子:“你这是做什么?”
赵昊指着暖炉里面的小锅:“给你煮的红糖水,我看你最近脸色有些苍白,是不是大姨妈来了?”
姜芷羽愣了一下:“我有大姨?”
她心中一咯噔,莫非赵昊知道我娘的身份?
若真是心狐一族找上门来岂不是很麻烦?
赵昊摆了摆手:“不是你大姨,是你月事。”
姜芷羽白了赵昊一眼:“赵公子对女人可真是了解,这种事情就不劳烦你操心了!”
赵昊笑嘻嘻道:“这哪能啊,以后要是成了婚,什么事情我这个当相公的不得操心?”
姜芷羽显得兴致缺缺:“你我二人不过只是搭伙过日子而已,你需要一个没有背景的公主,我需要逃离钟粹宫,谁也不欠谁的,赵公子不必上演这么一出劳心的戏码。”
赵昊瞅了瞅她依旧纯白的星子,不由一笑:“你咋还害羞上了,现在你每次见我都要沐浴更衣,还嘴硬说只是搭伙过日子。”
姜芷羽别过头去:“沐浴本就是我的习惯,只不过一开始被赵公子打扰不方便罢了,还望赵公子不要自作多情。”
“这你就错了!我这不是自作多情,我这是纯纯的单恋。”
赵昊笑嘻嘻地将暖炉里面的小砂锅端出来:“没找到灶台,借你暖炉用了用,快趁热喝吧,里面是苗疆红糖和血燕枣,善补女人血。改明给你搓一个乌鸡白凤丸,瞅你气色差的。”
姜芷羽:“……”
瞅着桌上热气腾腾的红糖水,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
赵昊则是继续从怀里掏出一个盒子:“这是昨晚拍卖的素纱禅衣,送你了!比起你让我社死,这也算以德报怨了吧?”
姜芷羽:“……”
赵昊瞅着她沉默不语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你这是咋了?”
姜芷羽眼眶有些发红:“你也是这么哄宁婉梨的吧?”
赵昊嘴角抽了抽:“不是跟你说了么?只是逢场作戏。”
姜芷羽反问:“那你脖子上的抓痕是哪来的?”
赵昊:“……”
姜芷羽神色渐冷:“家境如此,搭伙过日子不丢人,赵公子大可不必假装深情,也不必对别的女子假装毫不在意,很虚伪!”
赵昊有些无语,心想大姨妈的威力果然牛逼。
几天前明明已经跟她把宁婉梨那娘们的心理分析得透透的了,没想到还是闹了起来。
他没正儿八经地谈过恋爱,但自问对女人还是了解一些的,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丫头也动心了,但就是嘴硬。
难搞啊!
还是等大姨妈过去再说吧,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
于是他笑道:“行吧!那我不装……”
姜芷羽瞪大眼睛,反问道:“你还真不打算解释了?”
赵昊:“……”
姜芷羽站起身来:“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她心中委屈无比,她原本就不希望赵昊来,因为他每来一次,自己的症状就会重一些。
可拒绝的话到嘴边,却又有些舍不得,便只能一次一次任他来,却不曾想他还是荒唐事一件接一件。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近些天却总是陷入情绪之中。
那些陪床的侍女她可以不介意,毕竟她们在自己之前。
青楼的花魁也能容忍,因为赵昊不可能动真心,只要干净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年母亲入宫的时候,皇帝不也是女人无数么?
但别人可以,唯独宁婉梨不行,即便她跟赵昊不可能。
姜芷羽指着房门,面无表情道:“成婚之前你就不要来了,我怕还没到成婚的日子,我就被你演的戏逼到自戳双目了!”
赵昊笑嘻嘻道:“那行吧!你把这一碗红糖水喝完,然后成婚之前我就不来了。”
姜芷羽惊了:“你怎么这么厚脸皮啊?”
赵昊摊了摊手:“你就说你喝不喝吧?”
“我喝!”
姜芷羽哼了一声,便捧起汤碗,将红糖水一饮而尽。
赵昊也惊了:“雾草!你不嫌烫么?”
姜芷羽别过头去:“还不是为了让赵公子早点走?”
赵昊竖起大拇指:“牛逼!”
姜芷羽:“……”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发现赵昊已经站起了身,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心中还期待赵昊再说点什么,却发现他已经跳到老杨背上翻墙走了。
啊这……
她懵了,真就不解释解释么?
坐回椅子上,她神情有些迷茫,旋即摇头笑了笑。
走了也好,省得痛楚再加重,连婚期都撑不到。
葬在赵家祖坟,总好过葬在皇陵里面。
她心中甚至升起了一丝奇怪的报复心,至少也要把这混小子从未婚变成丧偶,让你欺骗人感情。
收好瓷碗,她便准备回房休息了,却忽然有一根布条绑着石子从墙外丢来。
解开一看,布条上面有一阕用血写的词。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这……
姜芷羽一阵恍神,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好美的句子!
莫非他对我真是真心?
等等……
金风玉露一相逢?
玉露不是天香阁的新花魁么?
果然还是改不了风流的脾性!
她哼了一声,就准备说些什么,却听到墙外传来小声的对话。
杨:“公子,我这身衣服一个大钱!”
赵:“放心,我给你买十件一样的!”
杨:“还有我这指头,流老多血了!”
赵:“明天给你买一车大补药。”
杨:“不用,带我去红浪漫就行!”
赵:“别!你刚流过血,容易营养不良。”
姜芷羽:“……”
她还是很生气,但情绪一被打断,有些进入不了状态了。
瞅了瞅布条上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心中又是喜又是气的。
算了算了!
反正都是要嫁过去的,赵昊不来总还是有些好处。
一来能撑到逃离钟粹宫。
二来也能看看这么多天不来,他急不急。
皇宫外的房檐上,老杨撒丫子狂奔,却还是气息平稳地问道:“公子,成婚前真不去了?”
赵昊切了一声:“当然要去!女人就喜欢说气话,哄哄就行了!”
“可你刚才也没哄啊!”
“因为老子受不了这个气。”
“但是你舔了!”
“胡说!自己媳妇儿,能叫舔么?”
赵昊气急败坏:“你特娘的偷听我说话!”
老杨咧了咧嘴:“那个吴嬷嬷的感知都挂你身上,我寻思也不是什么禁忌内容。吴嬷嬷可是外人,公子在你心中难道我连外人都不如么?”
赵昊乐了:“你跟着我有进步嘿!都学会道德绑架了!”
刚才说的那些对话倒是没有什么问题,无非就是小情侣之间生闷气。
但赵昊还是觉得有些不太对,因为最近吴嬷嬷偷听越来越频繁了。
难道……钟粹宫出了什么事情?
可吴嬷嬷星子还是挺白的,跟以前一样,只有一缕很淡的黑气。
或者,是姜芷羽出了什么问题?
也不太对,枯荣文星点亮以后,他能清楚地感受到一个人的生机是否旺盛。
姜芷羽虽然脸色苍白,但体内生机勃勃,血气甚至比常人都要旺盛许多,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
到底出了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