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满身“臭毛病”,一个自觉学了其万分之一的“臭毛病”,骨子里都是贯彻食不言、寝不语性子。
两人一起用了一顿沉默的早膳,和许多年前一般,慢条斯理,举止优雅。
顾言晟并不比时欢大多少,可幼时那段经历,总让时欢心底里有些怵这位表哥,像是面对族中不苟言笑的长辈的那种怵。但到底是朝夕相处过那么多日子,又有几分旁人不及的亲近和依赖。
用完了早膳,碗筷很快撤下,少女端上铜盆,盆里装了大半的温水,水面上飘着茉莉花花瓣,另一个女子托着茉莉花香的胰子,剩下一个,托着的托盘上是两方折叠地整整齐齐的毛巾,都是恰到好处的温度。
这都是顾言晟随侍的丫鬟,各个美若天仙。
这人,千里迢迢来一趟太和郡,当真是兴师动众得很。
流程繁复地洗了手,少女们低着头沉默退下,明显训练有素的样子。时欢若有所思,“你倒是半点不避讳听说三皇子最是清廉爱民,每日早膳不过一碗白粥。”
顾言晟笑笑,断过新上的茶壶,替时欢到了茶,递给她,“暖暖手避讳又如何,我若韬光养晦,他反倒疑心重,倒不如舒舒服服做个闲散皇子,不问政事,不涉朝政左右,我只要不犯谋权篡位的大罪,他总不好动我。一生荣华富贵自是少不了我的。”
这倒是实话。
彼时皇帝下了那道圣旨,以时家女择天下,看似皇恩浩荡,其实却是将整个时家架上了进退维谷的境地。一介女流之辈,如何择帝?说白了,还不是整个时家在选?为了满门清誉,顾言晟便已经从帝位人选之上除名了。
不仅如此,时颢位居右相,皇帝便又娶了左相的女儿,如此,朝堂、后宫,两相制衡,谁也压不过谁去,皇位因此显得格外稳固。
时家,看似荣耀正盛,其实如履薄冰。
顾言晟给自己也倒了杯茶,没喝,端在手中悠悠得晃,看着其上一片细小的碎浮叶,眉头蹙了起来顾言宸殿下自是见不得这么不讲究的茶水。
他搁下茶杯,眉头并没有松开,“来时母后让我带句话。”
时欢,“嗯?”
“她说时家今非昔比,早已是陛下心中一根拔之而后快的刺。但这根刺早就不是他想拔就能拔得了了,所以她要我叮嘱你,她知你素来顾全大局,但又担心你太过于顾全大局。”
“如今的时家,护住一个你,还是护得住的。你随心就好。”
秋风起,院中落叶扫了又落,总带着几分萧条感。日光从落了大半树叶的树杈里打落,明晃晃的带着些许暖意,但风依旧是凉的,那凉意从指尖、手背传递到四肢、脊背。
顾言晟的一番话,却像是一小簇火苗,轻轻落在身体的某一处,微弱,却熨帖。
随心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最是奢侈。家族百年,数代人辛苦积攒下来的基业,像是一艘看起来坚不可摧的大船,外人诸多艳羡,可只有自己知道,在茫茫浩瀚无边的时光洪流里,仅仅只是躲避暗礁、风浪,就已拼尽全力。
哪还顾得上是否随了心。
时欢轻轻搁了手中茶杯,敛着眉眼微微地笑,那笑意从心底散出,化了眼底所有的漠色,让她看起来格外像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带着江南女子的婉约,“我晓得。总不至于委屈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