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半载,一个人的变化怎么会如此之大。 冷然地笔直站在风中,大风吹得他衣袂翩飞发丝凌乱,清秀的脸庞上没有一丝表情,生硬深沉,茕茕孑立的身影说不清的落寞,道不明的坚毅。漆黑如墨的眼眸一望无底,古井无波的径直看向自己,再没有霁月清风的淡然笑容,再不是谈笑风生的弱质少年。 沈清韵又见故人的喜悦被浇灭的一干二净,有些黯然的垂下眼帘。 沈衍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即使这边站的是自家亲妹妹,还是默默心疼兄弟一波。 “他怎么会在这?”沈清韵转过头低声向沈衍问到。 “我……”话刚开了个头突然神色一屏,急急地转了话语,“微臣参见皇上。” 沈清韵也急忙跟在沈衍身后跪下。 煊德帝爽朗笑着,颇为亲和的将二人扶起,“爱卿不必多礼。”说着又颇有深意的瞥了沈清韵一眼,“此时当做家宴也是无妨的。” 沈清韵口中跟着哥哥一同鸣谢皇恩,内心却颇为不忿的撇嘴——她还道今儿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可恶如煊德帝居然也有这么体贴人的时候,原来是用她拉拢自家兄长啊。可见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东升西落的自然原理不可违背! “爱卿可是发现熟人了?”煊德帝笑着问。 沈清韵一惊,王允竟不是跟着哥哥来的?听来煊德帝是知道沈王两家交好的,既然煊德帝知道王允与兄长的手足情谊,那自己与王允的竹马之情……思及此处,沈清韵立马把这可怕的想法甩出脑袋。 身为帝王最不能容忍的大概就是头上顶一片青青草原了,若是真叫煊德帝知道了,自己还有命站在这喘气?! 好在兄长声音尚算镇定的及时回话:“王家郎君似乎并未入士,微臣乍一见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语调中那一丝不稳,但最多也只会叫人觉得是惊愕而已。 沈衍这话回得巧妙,意在引煊德帝说出王允在这的原因。可煊德帝却并不打算解这茬,只是笑了笑说:“爱卿刚刚那箭可不是眼花的人能射出来的。” 沈衍也只好自谦道:“皇上过誉了。” “走吧!爱卿见到熟人想必是想寒暄一番。” 并不想!!可是煊德帝说完就自顾的径直走了,沈衍也没办法再说什么,只好默默的跟在他身后,祈祷待会儿煊德帝可千万别在他家妹子和王允身上看出什么猫腻。 三人走近,王允向煊德帝请完安,抬起头来扫视,目光在略过沈清韵时面上露出些许犹疑,但又很快掩饰过去。 可是沈清韵看到了,心中紧张起来。既然自己看到了,煊德帝也一定看到了,可王允明明早就远远看见自己没道理再露出这么一番神情。 却听煊德帝带笑的声音,“王公子没有看错。” 沈清韵手心顿泛起一层潮湿,紧紧的攥住自己的裙边,煊德帝这是想干什么?! 也是,毕竟他对自己从没有分毫感情,没必要因为自己给他头上添的那点绿大动肝火。正相反的,这事儿被他拿捏在手中,又白白给了他一个沈家的把柄,让他多一个报复沈家的契机,当真是高兴还来不及。 却又听王允还‘不死心的辩驳’,“草民从前拜访沈家时曾遥遥见过沈姑娘,只是每曾真切见过,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 沈清韵额上也冒起一层汗腻,口中干得不行。 煊德帝果然‘讽刺’的笑起来,“你们俩倒是都爱眼花。” 沈清韵只觉得胸中郁结这一股子气,怎么也喘不过来,开始头重脚轻的犯晕,阳光好刺眼,刺得眼前一片漆黑…… “韵儿!”“韵儿!”…… 是哥哥的声音,更多的确是煊德帝的声音,怎么没有王允的声音,难道是已经被煊德帝心狠手辣的斩了?! 沈清韵猛地惊醒,眼前是熟悉的薄云轻纱芙蓉幔帐,眉头微蹙,怎么回了长乐宫? 难道自己已经东窗事发横死宫中,然后,重生回来了? 外间突然传来说话声,是个上了年岁的男人,“皇上息怒,沈嫔只是暑热炽盛,内闭心神,燥郁中暑,此刻已经无碍了。” 哦,原来没死啊。沈清韵心中涌起一股失落,颓然的栽回床上装死。 现下虽然入秋了但天气还闷热的紧,刚才换衣裳的时候中衣都没脱就被煊德帝蛮横套上太监服,里里外外裹了七八层衣裳,再加上奴才的衣服料子不透气,围场暴晒,以及自己的做贼心虚,沈清韵就这么华丽丽的中暑晕倒了。 碧玉珠帘玲珑作响,沈清韵急忙整整被子找好姿态继续装死。 煊德帝好歹也算得上是半个习武之人,如何也是能根据呼吸听出人究竟是睡是醒的。无奈的笑了笑,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不过他却不打算揭穿她,敛了衣袍坐在床边,好整以暇的看着床上玉娃娃长长的睫毛不停地抖啊抖。 沈清韵只觉得自己的脸上被目光不停来回扫视,都快要要穿出洞来,终于装不下去,不过戏还是要足的。 于是沈清韵睡眼朦胧的悠哉转醒,看见煊德帝露出惊讶便挣扎着要去行礼,实际上只是摆好姿态等着他制止她。 然而煊德帝并没有。 明黄色的男人安稳如山的坐在床边笑眯眯看着自己,沈清韵有些尴尬的收齐浮夸的姿势,老老实实的爬起来在床上跪好,“嫔妾参见皇上。” “朕还想着若是爱妃这一不小心睡到宫门下钥,就只好让沈小将先回去了。”煊德帝继续笑眯眯的说。 就知道这男人笑起来绝对没好事!沈清韵虽然不能直接还击但嘴上几句酸话还是讲得的,拈起嗓子道:“皇上抬举嫔妾了,‘爱妃’两个字嫔妾是万万当不起的,若是有心人听了要揪着嫔妾不守宫规僭越之罪。” 煊德帝这次却令人意外的十分上道,冲外间立着的常健道:“沈嫔悉心伺候太后积劳成疾,朕感念起孝心可贵,特封为正五品荣华,择良日行册封礼。” 说罢又扭过头来继续笑眯眯望着沈清韵,“这声爱妃可当得了?” 沈清韵连忙叩首,“臣妾谢皇上隆恩!” 这回煊德帝却一副送佛送到西的姿态却并没准备揪着她不放,淡淡道:“爱妃快些收拾罢,沈爱卿还在外间等着呢。”说罢就转身出去了。 沈清韵对煊德帝这种忽晴忽暗的形事虽然心存犹疑但正所谓天威难测,此刻见到兄长才是第一要事,她也没心思再去想那么多。 因这回是光明正大的以沈荣华的身份见兄长,礼数也就多了许多。 外臣觐见至少也是要隔着两三层珠帘一两丈的距离,于是沈清韵与煊德帝携手走进珠帘后面定眼一看时,自家兄长只缩成了一团模糊的影子。 怎么还有一团影子? 那两团影子看见煊德帝两人走进来,纷纷起身行礼,“微臣(草民)参见皇上,沈嫔。” 清朗温润,是王允的声音。 他怎么会在这?! 常公公适时的提醒到:“如今是沈荣华了。” 于是两人又道恭喜娘娘。 沈清韵这边还沉浸在自己的惊疑中,煊德帝却突然凑过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脖颈,窜的电流直涌脑顶,头皮一阵发麻。 “爱妃手心怎么出汗了?” 沈清韵听了更是害怕,勉强堆了笑容,“大约是刚醒,溽热未消的缘故。” 煊德帝安抚的揉了揉她的手,冲外头道:“沈荣华还在病中,一时失神,两位爱卿快起吧。” 沈清韵身子倾向煊德帝低声问到:“王家郎君在这似乎于理不合啊。” 煊德帝笑着捏捏手中如若无骨的细嫩小手,“你们两家自来交好,又有朕在,无妨。” 沈清韵确实听不出煊德帝有什么弦外之意,也弄不清他此番为何,只好笑着点了头。 碍于煊德帝和王允都在,沈清韵和沈衍也没能真正敞开心说些体己话,不过沈清韵原只想着能远远见一面便是极好的,如今又能说上几句话,已经是不胜欢喜了。 不知不觉就到了宫门下钥的时辰,沈衍和王允拜谢辞别后一同乘马车离去。然而在没出那座重华门前,两人谁都没有说半句话。 待马车终于摇摇晃晃走得远了又远,沈衍率先开口,“你怎么会在宫里?” 王允摇了摇头。 沈衍虽然看他眉目中并无戾气,但还是不放心的补充道:“韵儿入宫不过半载有余便一跃成了荣华,可见皇上对她是十分珍视的。” 听了这话,王允那一向云淡风轻超然世外的脸上却露出了讽刺的笑,“他当时诱我上钩,却不知是我引他诱我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