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方崭新的青罗帕,上绣着极细巧的缠枝宝相花纹,是前番时间黛玉闷坐无聊,一针一线亲手绣出来的。而这方帕子里面此刻还沉甸甸的包裹着什么,孤竹君接过时,下意识的捏了捏,是几个环形的事物。
“姑娘,这是什么?我能看吗?”他问道。虽说他可以径直以灵识穿透青罗帕查看内中事物,但最好还是先知会主人一声,这是基本的礼数。
“看吧,只是得快些。”黛玉道。孤竹君听了,当即以灵识一扫,里面却是一对浑圆灿烂的金环和一对皎洁纯白的玉环,各自以青色的丝线绑在一起。他认得那是黛玉幼时赏玩的玩具,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捡了出来,一屋子的丫鬟居然无人留意。
黛玉见他只是迷惑的呆站着,并没有打开查看的意思,以为他怕耽搁时间而不敢打开,便回头望了眼雪雁,确定她仍转着圈对着一树腊梅挑拣,这才回转了脸,说:“这是受道的凭证之物。”
孤竹君:“啊?”这里面不是一对金环和一对玉环吗?怎么就成了受道的凭证了?
“待会子你寻个机会,将它扔进水里,仔细别叫人看出你扔的是什么。”黛玉接着道。
“啊?”孤竹君更是茫然。不是说了是受道的凭证之物吗?为什么还要扔掉它们?
黛玉看着他左眼写着“迷茫”,右眼写着“迷惑”的模样,面上不由掠过一丝笑影,正待解释,却忽然望着孤竹君的身后闭了口。孤竹君连忙将这两对环饰揣进怀里,一回头,果然看见瑞珠撑着伞、紫鹃捧着手炉,踩着雪“咯吱咯吱”地赶了过来。而另一侧,雪雁则折了枝自己满意的腊梅,欢快的跑了来,还没跑至跟前,便大声向黛玉道:“姑娘看这枝可好?”
那枝腊梅光色灿烂,如金胜蜜,花上还恰好沾染了几片飘落的雪花,握在雪雁白皙的小手之间,真是别具风流的娇嫩秀艳。黛玉见了惟有噙笑:“这么一看,可是分不清是花可人,还是人可人了。”
瑞珠顺势赞了一句:“打小儿就听人说,南边水土养人,女孩儿都养得跟水葱似的齐整,从前我还不信呢。等看到林姑娘打南边带过来的雪雁和青雀,才知道是大大的实话。”见雪雁脸都被夸红了,又笑道,“这枝花儿是真的俊,可巧逗蜂轩那边收拾妥当了,林姑娘随我这边走,先去里面暖和暖和,正好过去寻一只瓶儿,把这腊梅插上。”
逗蜂轩原就是会芳园里临水赏景的一处绝好的所在,布置精雅,又日日打扫得洁净,入冬后地龙也常烧着,便是用来招待王侯贵客也不显得怠慢。瑞珠所谓的收拾,不过是赶在黛玉过去之前,吩咐将茶水吃食摆好而已。
她的主人秦氏原是宁荣二府上下交口称赞的齐全人,容貌性情行事无一不妥帖。而瑞珠随了主子的行事风范,自然也是出色的温柔周全,全然不会因为前些日子荣国府下人对黛玉的议论而将她这位客居荣国府的外孙小姐别样看待。只是黛玉心里存着事,并未留意她的这一番布置,自在靠窗的塌前坐了。倒是紫鹃留意到,朝瑞珠点头感激一笑。
这厢雪雁已寻了只梅子青的美人耸肩瓶将折下的腊梅插好,摆在黛玉面前的小炕桌上让她欣赏。黛玉倚着薰笼瞧了一会儿,偷眼见瑞珠、紫鹃、雪雁俱在轩内,而她们似并未注意到孤竹君不在,当下略略松了口气。
而那厢,孤竹君趁着三个丫鬟陪着黛玉进轩的功夫,溜到了水边。会芳园中的这一湾水本是自城外引来的一道活水,其欣欣活泼的灵动之气,自非寻常暴发人家以死水强扭造作而成的池塘景致可比。即使是入冬天寒,水面不免冻了薄薄的一层冰,然而隔着这覆盖着雪花的冰面,孤竹君依旧能够感觉到下方水流的清发流动之气。
整座宁国府的地气,生生被这一道清流盘活了。
是个行家做的风水。孤竹君暗暗点头。
区区一层厚不过三寸的冰面自然难不倒此时的孤竹君,他不敢多耽搁,心念一动,已用法力将冰面整整齐齐的震碎出了一个圆孔,拳头来大,平平整整好似被快刀斩开的豆腐。他掏出黛玉交给他的东西,迅速的往里面一扔,青罗帕裹着两枚金环和两枚玉环沉沉的掉进了冰窟窿,入水无声。孤竹君再抬掌隔空一拂,那冰面便似入夜闭拢的花朵一般,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凝结、合拢,再迅速结出了层叠的冰晶雪花。
“完事收工。”孤竹君道,横竖探知左右无人,不必担心被外人察觉自己的异样,便不大不小的出了声。
可就在这时,“咯嚓!”崩裂的异响藏在他的尾音里自下方传来,断冰切雪的生脆清冷,笙箫绕梁的柔曼空灵。若非孤竹君身为妖物,且已恢复一线修为,几乎要错过这一点响动——这不是凡人耳朵所能捕捉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