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到医院门口,还没停稳,祝遥就推开车门跳了下去。
平时觉得沉甸甸的书包,这时在肩头化作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曲清澄的一句“小心呀”,湮没在耳边呼啸而过的风里。
祝遥来不及等电梯,气喘吁吁跑到三楼:“祝、祝映岚……”
找到祝映岚的时候,一时说不清是祝遥无语的脸色更难看,还是祝映岚铁青的脸色更难看。
司机小心翼翼的在一旁陪笑脸。
祝映岚:“你看到没?都是你诅咒你亲妈!我才会出车祸!”
祝映岚完好无损,只有膝盖上小小一块淤青,大概不超过大拇指腹那么大。
“又没多严重。”
“什么?!”祝映岚的声音尖锐起来:“是不是真的要我被撞死你才满意?!”
“……不是。”
不是的。
刚刚以为你出了很严重车祸的时候,我希望,被撞死的那个人,是我自己。
讨厌又依恋。疏离又想念。我对你的感情,就是这样矛盾的存在着。
妈妈。
一边暗自祈祷千万不要长成你这样的大人,一边永远不想失去你。
妈妈。
可是。
祝映岚安静下来,盯着祝遥。祝遥低着头,盯着自己脏掉一块的白球鞋。
一句“妈妈对不起”,哽在喉头,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就像她永远等不到祝映岚那句“是不是打疼你了”一样。
祝映岚也永远等不到她这句“妈妈对不起”。
并且母女俩心知肚明。
那些曾经触手可及的脉脉温情,伴随十年缺位的时光,伴随黑漆漆空荡荡的房子,伴随拧紧的眉和尴尬的沉默。
消融在连空气都无声凝结的暗流里,再找不到半分痕迹。
“祝遥妈妈。”
“曲老师?”祝映岚立刻换上一副职业笑容:“怎么还麻烦您过来了?”
“方老师下午有课,我就说我送祝遥来医院,正好来看看您。”
她把手上的好几瓶纯净水递过去:“我想您可能没功夫想起拿水这样的小事……”
“谢谢。”祝映岚笑得有点夸张:“曲老师,您可真是太细心了,难怪可以当老师。”
“您没事吧?”
“嗨,没事,就是跟前面车碰了一下,我车好,人肯定没事。我是出于谨慎考虑才说来一趟医院,结果医生一看我腿上的淤青这么小,直接赶我回去呢哈哈哈。”
祝遥看司机一眼,司机露出一副“是祝总让我打电话说夸张一点我也没办法”的无奈神色。
“那太好了,没事就好。”
“嗯,没事没事,麻烦您跑一趟。”
“那,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谢谢呀曲老师,您看您刚好来了,这礼物……”又把信封从铂金包里拿出来。
还真是契而不舍。
曲清澄连连摆手:“我真的不可能收的。”
“祝遥在学校,您放心。”
祝映岚一副很失望的样子。
曲清澄温和问祝遥:“你在医院陪妈妈待一会儿再走吧?”
祝映岚:“我要回公司去了,你也回学校上课去吧,好好学习将来才能赚钱……”
祝遥打断:“知道了。”
声音闷闷的。
曲清澄轻声说:“我载你回学校吧。”
******
如果。
如果是其他情况下坐上曲清澄的副驾,祝遥大概会注意到,曲清澄车的中控台上,放着一棵小树一样的相框,大概四五张照片,全是各种可爱小狗。
后视镜上垂下来一串檀香佛珠,随着车的行进摇摇晃晃。
也许祝遥会鼓起勇气,装作不经意的开口:“你喜欢狗啊?”
“自己没养一只?”
“我也喜欢狗,但我妈从小就不让我养。”
又或者问得更有深度一点:“你信佛?”
“佛教什么的能给我讲讲么?我一直搞不懂。”
但是。
但是此时的祝遥,只是扭头看向窗外,好像执着于外面灰扑扑景色似的。
连盛夏的阳光都点不亮。
曲清澄没有在车里放歌的习惯,祝遥就把自己的耳机摸出来,塞上。
曲清澄轻声问:“在听什么?”
祝遥盯着窗外不说话,假装没听到。
等一个红灯的时候,曲清澄想像上次一样,伸手来摘祝遥的耳机。
祝遥躲开。
曲清澄笑一下,就把手缩回去了。
礼貌而客气。
祝遥的耳机里,还是什么都没放,以至于她能听到车内佛珠摆荡的声音,车外刹车喧嚣的声音。
她甚至觉得自己能听到曲清澄呼吸的声音。
好不容易熬到学校门口,祝遥还是像刚刚在医院一样,还没等车停稳,就一把推开车门跳下车。
曲清澄的一句“小心呀”,再次湮没在身后的风里。
一点,一点也不想看见曲清澄。
为什么偏偏,所有最尴尬丢脸不堪的时刻,都被曲清澄看到了。
******
周一,学校。
第三节语文课,曲清澄走上讲台。
她今天穿的什么呢,祝遥不想去看。
语文课本高高立起,遮住往课桌抽屉里看手机的眼睛。
曲清澄的声音温和而平静:“别里科夫之死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