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当众拂了面子,使者自然难压怒气:“陛下!我狄戎虽不敌贵国强势,却也容不得被人如此欺辱!还请陛下为臣作主,免得某些黄口孺子肆意猖獗!辱我狄戎对姜国一片赤诚忠胆!”
“使者息怒,朕定当还你一个公道。”姜尉风笑意未达眼底,侧头轻轻训斥了几句,“丞相,这就是你的教子之道?成何体统!”
不疼不痒的一番说教,倒是让那满心期待孟期归下场惨淡的使者一噎。
而这边,左相孟钰一唱一和道,“陛下息怒,使者海涵,孟某教子无方,今日让大家看了笑话。待某归去,定要好好管教犬子!”
“也罢,孟家小子,万不可再有下次了。”
“臣谨记隆恩。”
这是轻飘飘掀过,当堂辱骂别国使者,这罪名可大可小,姜尉风要不是碍于自己身份,他可能骂得更狠些。
在场的都是人精,谁看不出来皇帝是在正大光明的维护?但为这不大不小的闹剧,当众翻脸总归不太明智。
使者脸色更加阴沉,吃了一记闷亏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
孟期归在一旁冷笑。
他并非冲动易怒之人,只不过遇到与姜绿礼有关的人或事,他总是难以维持该有的冷静。
此刻怒火渐熄,他对上狄戎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的眼风,挑衅般扬起笑。
呸!想和亲?做梦去吧!
姜国风气与历朝历代相比,算为开放,宴会上男女同席,并无禁忌。
经次一闹,绿礼敏锐地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增多,探究、关心、担忧、看戏……总之五花八门。
她也不在乎,晃着酒杯笑道:“皇姐,御膳房最近新酿的桃花酒,尝尝?”
“好。”姜红玉不擅拒绝,尤其是拒绝这位性格与她天差地别的妹妹,所以即便没有心情,她仍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酒味清甜甘冽,尚可。”
她这模样,实乃强颜欢笑。
“好了,皇姐莫非是……担心和亲之事?”绿礼轻叹一声,心底隐隐有了推测。
姜红玉沉默一瞬,“……前几日便耳闻狄戎有和亲之意,只是没成想这么快。”
宫内适龄女子只有她和绿礼,她是姐姐,北境狄戎这般偏远,她儿时曾随父王去过一次,那里三夏气候倒还过得去,而漫长的岁余时光,北风呼啸,冰雪封地,放眼望去皆是寂寥,一呼一吸都带着冰渣子。
她怎么忍心让绿礼去和亲?
何况狄戎女子如男人般凶猛,狄戎男子如野兽般凶猛。绿礼心性单纯善良,怎么敌得过?若是受人欺负,天高皇帝远,满心委屈无人诉说……
红玉想着想着不禁鼻头一酸,她暗自做下决定,和亲之事便由她一人去,不让皇兄为难,亦不辜负天下百姓,惹起事端。
“可是阿姐,难道你对我们如此不信任吗?”
姜红玉微愣,听见她带着笑意继续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皇想为母后建一座摘星楼,找了民间的能工巧匠,还没开始建呢,朝廷那帮大臣当夜联名上书,痛斥此为劳民伤财之举,要求父皇停止摘星楼工程。”
“最后呢?大臣们把父皇气得罢朝,整整十一日不上朝,朝中大大小小事务谁处理?谁敢下最后决定?出了问题谁愿担责?东边百姓该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雨季了,京中有人一路诉怨到朝堂,北边财务出现纰漏……”
绿礼噗嗤一笑,“最后摘星楼不仅建成,还比以前规格更高更奢侈,父皇一两银子都没出,那些大臣们个个自掏俸禄讨好、让他消气。”
“摘星楼开销还不至于劳民伤财,这荒唐事作为谈资,倒被人笑话许久。”姜红月也笑。
浅浅笑意在她唇角绽放,一时间分不清春风与她谁更温柔得令人沉醉。
她脾性娴静温柔,不像绿礼四处跑动,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喜欢一个人待在院子里赏花弄月,摆弄诗词歌赋。
姜国第一才女,哪怕是随手作的杂诗,也别有一番风姿。
绿礼小时候最黏这个世界上绝无仅有的温柔姐姐。
“阿姐,那日父皇抱着我,在摘星楼顶俯瞰整个皇宫灯火。父皇说他每日太阳未升起时便起床,早朝时天边刚露出曦光,等到晚上星辰满天,无论是农夫渔人,还是商户高官都已休息时,他才放下奏章休息,即使这样,偶尔‘荒淫’还得被那群老匹夫们痛批。
她撑着脑袋,又晃了晃,最后下结论:“阿姐,父皇是,阿兄亦是。你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应该比所有人都快乐、恣意。”
姜红月苦笑,“可……狄戎若因此刁难,我岂不是陷天下于不义?”
她是公主,锦衣玉食、受万人给养的同时,也必须担起对天下的负责。
“阿姐何必庸人自扰之?和亲不过是狄戎找到一个借口罢了,我相信皇兄,也相信姜国,史书只会将罪名挂在女子头上,可我姜国的海晏河清从不仰仗和亲。”
所谓和亲,与卖儿卖女有何不同?
“罢了,该来的总会来的。”
绿礼换了只手支撑脑袋,她不觉得如今这个局面,阿姐去和亲是她该尽的本分,姜国赋税低,徭役轻,慧国利民政策数不胜数。
她父皇和阿兄也算尽职尽责,为何担起皇帝这苦差事?无非为了让家人过得更好些,再坦诚讲不过是普通家庭普通人。
姜家男儿,不出“大公无私”之人,亦不出薄情寡义之人。
绿礼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周已席位在她左下方,她稍微一侧头便能看见他,他今天换了身新衣,是绿礼最喜爱的白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