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薇再一次意识到了汉诺威王朝老贵族的顽固,听他还在肆意对科学展开激烈的批判,忍不住对上他凌厉的目光,勇敢地反驳:“公爵先生,不怪我插嘴,若是没有牛顿他们所发现的科学,工业革命是不可能开展起来的。”
“哼,”老公爵嗤之以鼻地讽笑,拿起勺子喝了一口奶香蘑菇浓汤,“什么狗屁工业革命,都是一帮妄图当暴发户的穷鬼的胡作非为罢了,照我说,要是乔治三世再任由他们这么折腾下去,英国终究要出大乱子。”
“但是整个社会更富有这件事是显而易见的啊,生产力的发展让许多人也因此获得更多的工作机会,消费也因此被大量推动,难道您不希望英国更加繁荣吗?”
对这番来自现代历史书的说辞,老公爵明显不以为然,嗤笑得更厉害:“英国的繁荣可是由我们这些世家贵族支撑起来的,那帮平民不过是受着我们带来的福祉,莫宁顿小姐可别忘了自己的姓氏啊。”
艾薇顿时头大如斗——试图说服一个老顽固难度高如阿尔卑斯山,竟不知接下来还怎么开口。她本来想说毕竟平民占着社会总量绝大多数,但看到老公爵刚愎自用的态度,她觉得还是闭嘴专心吃饭比较恰当。
“父亲,其实艾薇小姐说得也不无道理,时代永远呈现向前的态势,您或许应该试着接受新思想。”令她大感意外的是,率先为她解围的居然是此前一直保持沉默的凯文,虽然话说得委婉,但至少把她从当下尴尬的氛围里挣脱了出来。
老公爵见长子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反驳自己,心里凭空冒上一股无名火,但碍于客人在场,忍了忍强压了下去,声音里却仍满是愠色:“在大学里学了点浅薄的东西,就沾沾自喜自以为是,未来的克拉伦斯公爵万万不能有这样不可饶恕的毛病。”
凯文没有答话,挑了挑纤细的眉,继续吃完盘里的鸡肉,不忘优雅地用餐巾拭了拭手。
良久,他才再次发言,漂亮的深蓝色眼睛里泛着漫不经心的意味,朝父亲若有若无瞟了眼:“您说什么都对,儿子为刚才的错误言论向您道歉。”
“你真得庆幸爱丽丝是个女孩。”老公爵见他主动认错,怒气散了些,但还是语气冷冷,“否则按你这样的乖戾脾气,我怎么可能让你继承我的财产。”
这时艾薇记起,十八世纪的时候一般实行长子继承制,不动产由长子全部继承,此外妻子和女儿除了很少的一点动产以外连一个子儿也拿不到。
父亲这般威胁,凯文却仍是不以为意,弯唇道:“父亲指教的是,儿子能在社会上立足,全靠的是您与克拉伦斯的威势。”
“我希望你能谨记在心。你这毛病一日不改,我一日不放心。”
老公爵教训完儿子,冷如蛇信的目光猛不丁转向置身事外的艾薇,忽问道:“莫宁顿伯爵小姐的祖上与我的祖上有些交情,应该是你的太爷爷吧,也曾来曼卡斯里参加过园会。”
“那真是太有缘分了。”艾薇滴水不漏。
“是啊。”老公爵表示同意,“斯图亚特王朝时你家是非常显赫的,拥有着最肥沃的庄园,一直让我们羡慕不已。想必现在你家的土地还在吧?”
艾薇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关于田产的事,不仅显得突兀又没礼貌,也很不符合他作为长辈的身份。
但按下心里不快,她还是认真地回答:“是的,我家的土地仍在生产,种植了一些经济作物。”
只是产能不太好而已,她背地里嘀咕。
奇怪的是,老公爵明显露出欣慰的笑容,满面春风地吞下整块三分熟的牛腱子肉,咽进腹中:“既然如此,祝莫宁顿伯爵小姐在曼卡斯里能够度过一段称心如意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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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顿午餐吃下来,艾薇浑身上下都只感到一个词:窒息。
爱丽丝吃饭时全程不敢吭声,凯文更是不乐意开口,即使被迫回应,也都是不情不愿的样子,任凭老公爵在席间上首高谈阔论,毫无顾忌地发表着他关于当今时事的意见。
小部分是以批判为主,更大部分是报以蔑视不屑的态度,仿佛谈论起那些他口中的“蝼蚁”都是一种侮辱。
她一边回自己的房间,一边就开始怀念起安娜,至少自家母亲在吃饭时絮絮叨叨的家长里短还更容易接受一点。
不知为何,四周一瞬间突然阴沉下来,古堡本就光线黯淡,走廊里的烛火也是昏昏暗暗,一股寒气顿时涌遍全身。
“哗”一声,一道白光骤然划破眼球,把四下照得透亮,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顷刻间巨大的雨滴声平地而起。
英格兰的雨季又来临了。
艾薇垂下头,仿佛已经能闻到空气里萦绕不去的发霉味,却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自己迷路了。
古堡的装修曲折迂回,时不时就绕回原来的路口,那座墙角站着的石头人战士雕像还岿然不动,提醒她又绕回了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