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羽吃了一惊:“大姑父?他会是这种人吗?” 在他的记忆中,赵贵这个大姑父,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人忠厚,话不多,但对大姑姑却很好很体贴。 这么多年,大姑姑一直不能生孩子,赵贵也没有什么抱怨,两个人依旧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没想到,这都快四十的人了,还在外头养了个小的。 宁清羽想着赵贵的模样,还是有些不能相信:“人已经带回去了?别不是什么误会?” “能有什么误会?”梨花大声说道,“小五啊,你可不能因为大姑父疼你,你就偏向着他,大姑姑对你可更好!” 宁翠红垂着头,闷闷的不说话。 “好了,梨花,嚷嚷什么,你生怕别人都听不见?”吴巧娘瞪她,“鸡圈和猪圈的雪扫了吗,猪喂了吗,就跑到这里来嚷嚷。干活去!” 现在养猪养鸡养羊,基本上都是梨花揽下来了。 荷花要做饭做绣活,梅花要洗衣打扫做绣花,梨花整天捡柴挖野菜,家里但凡有点劳动力的人,都别想闲着。 农户人家就是这样,三四岁的孩子就跟着干活,谁家也不可能闲着养张嘴。 至于宁清羽,他仗着自己是“男孩”,不必窝在家中做家务,学女红,就每天背着篓子和短刀,漫山野的乱跑,找草药卖,套小动物卖。 宁王氏虽然看不过去,但有宁德远撑腰,她也不敢说什么。 梨花闻言哼了声,提着猪食桶去剁猪菜。 吴巧娘把荷花几个多撵出去,她留下单独跟大姑子说话。 宁清羽对荷花她们嘘了一声,自己偷偷把耳朵贴在门上,听里头说话。 荷花和梅花对视一眼,假装没看见,各自走开。 宁清羽听见里头传来吴巧娘的声音:“他大姑,你是怎么打算的,就这么过吗?” 宁翠红沉默一会儿,才道:“不这么过能怎么办,说实在的,这么多年我也没生出个娃,我也放弃了。总不能不让赵家留个后。赵家就剩他一个了,若断在这里,我不成了赵家的罪人么。” “唉。”吴巧娘叹气,“那,她怎么样,好处不?” “是个寡妇,才二十来岁,人挺老实本分的。”宁翠红的声音很平静,有着一种枯木般的感觉,“她也是个可怜的。我想着,既然她能给赵贵留个后,就一起凑活着过日子吧。我都这个岁数了,就算离开赵家,又能去哪里?” 宁翠红今年已经三十八了。 在村里,她这个岁数的女人,大部分孙子辈的都好几个了。 宁清羽站直身体,准备转身离开。 既然大姑姑自己想得开,别人也没什么可置喙的。 男权社会,男人养个把小老婆,简直在正常不过。 何况大姑姑不能生育,犯了七出。 她转身走了两步,忽然又顿住。 不对。 如果真如宁翠红所说,那个寡妇老实安分,她也心甘情愿三个人一起过日子,又怎么会哭肿了眼睛? 按惯例,每年正月十五,赵贵都要陪着大姑姑一起回娘家。 今年却连个人影子都没瞧见。 一定不像大姑姑说的这样。 宁清羽站在原地沉思片刻,决定明天去拜师礼入学后,顺道去赵贵家看一眼。 大姑姑对他视如己出,大姑姑的事情,他必须要管。 “想什么呢,小傻蛋?”梨花提着猪食桶回来,看见她站在雪地里发呆,头上都落了一层雪,便伸手帮她拍拍。 宁清羽回过神,看向梨花红润的脸蛋,笑道:“梨花,到荷花屋里来,我给你们都带了东西。” “什么东西?” “来看看就知道了。” 她拉着梨花的手,招呼正蹲在门口捏雪団的采花,“小四傻子,过来!” 菜花捧着雪団,颠颠儿的跑来,“人家才不是傻子呢。” “你最机灵,过来,我买了好东西给你。” 姐妹五个挤在荷花和梅花的屋里。 宁清羽便从篓子里往外一样一样的拿东西。 纸墨笔砚,束脩礼都拿出来搁在一边。 荷花最细致,去找来一个小柳条篮子,把束脩礼装在一起。 梅花和梨花摸着笔墨纸砚,都极为欢喜羡慕。 这是她们第一次真正的触摸这些东西。 宁清羽说:“等我去念书了,每天我学了什么,回来也教你们。” “真的啊?”梨花最高兴。 “自然是真。”宁清羽笑道,“无论男女,识字都是很要紧的事情。” 她又从篓子里拿出一大卷红绸布出来,递给荷花。粉色的细棉布给梅花,蓝色的给梨花,结实暖和的棉鞋给菜花。 几个姐姐拿着东西,心里欢喜,嘴里却埋怨她乱花钱买东西。 “你每天满山乱跑攒这点钱,留着买纸买墨,别乱花。”荷花嗔道。 “嘿,这不是要过元宵嘛,加上要入学,我心里高兴。”宁清羽嘿声笑道,“等我将来赚许多钱,会买更多好东西给你们,让咱们家过上好日子。” 菜花已经迫不及待的穿上了棉鞋,都不舍得走路,只踩在板凳上,显摆道:“好看不?” “好看好看,小五给你的,能不好看吗?”梨花抱着蓝布笑道。 菜花就笑的不见了眼睛,随即坐下来,把新棉鞋脱下来,又换上旧棉鞋。 “菜花,怎么不穿?”宁清羽问。 “外面都是雪和泥巴,出去再踩脏了。”菜花宝贝的抱着新棉鞋,“等天气好了我再穿。” 她美滋滋的走出去,却撞上宁翠柳和周元宝。 宁翠柳一眼看见她手里的新棉鞋,眼睛一亮:“菜花,哪来的新鞋子?” “俺弟弟给买的。” “是么。”宁翠柳伸手,“给我看看。” “不给。再弄脏弄坏了。”菜花虽然傻乎乎,但还知道护食。 宁翠柳就问:“你弟弟还买啥了?” “给姐姐们买了料子做衣服。”菜花笑道,“我不用,我穿姐姐们剩下的就够了。” “真是个傻的。”宁翠柳低声骂了句,嘴里又问,“有没有给元宝买东西?” 菜花一愣:“我,我不知道啊。” “元宝,你去问问,家里姊妹个个都有东西,怎么没见给你呢。”宁翠柳指使元宝。 元宝如今长得是又白又胖,他底子本不算差,奈何一脸的膘,把五官都挤到了一起,看起来就难看了。 元宝就真冲进荷花房里,张口就问:“小五,给你买了啥?” 屋里几个都一脸茫然。 宁清羽说:“周元宝,谁让你朝我姐房里乱闯?你是个男的,都多大了一点礼义廉耻都不懂?马上出去!” “你也不是男的,你怎么在这里?” “荷花是我亲姐!我就能在这里!再说我年纪小!” “我又没进来。我就问问,你给我买了啥。”周元宝理直气壮地问。 “我凭啥给你买东西?”宁清羽上前推他,“出去出去,一脚的泥巴!别把我姐屋里弄脏了。” 周元宝虽说长得高壮,但虚胖,力气远比不上从小就爬山上树逮猎物的宁清羽。 他被推的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到了雪地里。 宁翠柳当即就恼了:“小五,你做什么?” “我们表兄弟间玩闹而已,小姑急什么。”宁清羽淡定的说道。 宁翠柳简直有火也发不出来。 周元宝爬起来,瞪了眼宁翠柳:“都怪你,非要我去问问问,人家根本没给我买东西!” 他气的甩手要走。 宁翠柳心中恼怒,一把拉住他,小声道:“明儿就开学了。小五头一回去,你帮娘出口气。” “怎么出气?” “哎呀,看你笨的!”宁翠柳恨铁不成钢的戳他一下,在他耳边低声嘀咕了一阵子。 周元宝立即拍着胸脯:“娘放心,这点小事没问题,我保管让宁小五在父子和同窗们跟前出个大丑!” “你小点声!” 这时宁清羽回头看过来:“我怎么听见有人提到我名字?” 周元宝立即否认:“谁说你了,没有,绝对没有!” “没有就没有吧。”宁清羽对他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宁清羽就被荷花从温暖的被窝里拉了出来。 “小五啊,今天要去学塾,咱们得早些起,别睡了,乖。”荷花柔声哄着,拿温水浸过的巾子,给她擦着脸,让她清醒一些。 “噢,我起来。”宁清羽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坐起来,伸手去够床尾的袄子。 却摸了个空。 梅花捧着一叠衣服走进来,笑盈盈道:“今天入学拜师,要穿新衣裳,来,试试合不合身。” 宁清羽努力睁开眼,隐约看见她手中捧着一套银灰色的棉袍,还有马甲,帽子鞋袜都是崭新新的。 “哪里来的新衣服?” “我们几个悄悄儿的做的,年前就开始做了,想着给你念书穿,做的精细些。”荷花抿嘴笑道。 梅花说:“大姐手艺最好,她做的袍子,我做马甲,梨花做的帽子袜,这鞋底是娘纳的,底下还贴了块皮子,结实的很。” 宁清羽摸着这些崭新的衣物,鼻头莫名有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