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静居住的小区最近搬来一户奇怪的人家。
具体说不上哪里奇怪,毕竟他们看上去就像和乐美满的家庭──相貌俊朗而面含笑意的中年男人,以及与之相配的美人妻子,还有一个小女孩儿。
男人虽已年过不惑,魅力却丝毫不减。他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因经常微笑而显露出笑纹,下颔蓄着短短的胡髭,并总是身穿合体西服,将一米九的身躯衬得愈发挺拔。
再说说他的妻子吧,一位留着俐落短发的、不折不扣的冰山美人。与丈夫相反,李静从没见过对方微笑,她怀疑女人的双眼是否有因笑容而弯起的一天,或者她成天都睁着那双潋滟而略略上挑的杏眼,连迎接丈夫回家也是如此?
女人总是比男人提早回家。她的作息与身为高中生的李静几乎相同,有一回她俩还同时到家,状况真是尴尬极了。
那天李静按惯例从学校走回家,到门口时开始在书包中翻找钥匙,好不容易才从一堆杂物中拉出叮当作响的金属串,一抬头却发现隔壁的女人也站在门口。
她好奇地望着女人费力地从包中掏出一串钥匙,连带着扯出许多化妆品、发票与垃圾。
李静原先以为,以女人一丝不苟的外表和态度,她应当有严重的洁癖或强迫症,因而包里只会有几样简单的物品,说不定连钞票都是按金额排好的,发票也必须照日期整理。
那样令人感觉注重细节到了极致的人,包里居然是一团混乱的。
找到钥匙似乎令女人松了一口气,她不太熟练地将钥匙塞进锁孔中,转动后发现转错边,便皱着眉转向另一边,门却依然无法打开。
她愣了几秒,好似不敢相信门竟然不开,纤长的手指仍搭在钥匙上。
明显烦躁地转动了几下钥匙后,女人从包里拿出手机。
已经开了门的李静一眼便看出女人正打算向其他人求助,终于忍不住道:“那个……”
声音打破了静默,女人侧头望向她。
纯黑的双眼过于澄澈,却不带任何感情,李静顿时感觉自己彷佛陷入一潭深水之中,浑身都难以动弹。
她清了清嗓子,试图驱离那种错觉,“要逆时针转动两次才能开门。你家应该和我们的相同,都是这种锁。”在女人锐利的目光下,李静的声音愈来愈干涩。
身着米白色商业套装的女人没什么反应,只默默将钥匙按李静说的转了两圈,这下甚至用不着她推门,门便径自发出“咿呀”的声响,向内开了一道缝隙。
女人面无表情地朝李静颔首,连道谢都那么倨傲。当她拎着那个看上去很昂贵的包正要进门时,套着裸色高跟的脚踝顿了顿,被意料之外的事物阻挡了步伐。
一根圆柱状的物品轱辘辘滚到门前,李静和女人同时往地上一看,原来是一管黑色磨砂包装的口红,恐怕是女人翻找皮包时落在地上的。
李静看见女人缓缓蹲下身。
由于穿着裙装,她的动作非常缓慢,却不予人拖泥带水之感,反而透着一股优雅的意味。只见她侧对李静,蹲下时双腿微微交错,避免走光。
一般人呈现蹲姿时背脊总是会弯曲,可是这女人没有,她的背脊始终都挺得笔直,修长的颈子与背部呈一直线。
女人的双眼望向门,并没有看着地板,就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时,顺便蹲下身捡起那管口红。
如此标准的姿势,明显出自于良好的家庭与极其严格的教养。
口红被女人毫不费力地拾在手中,李静看见对方以同样优雅的姿态站起身,美丽的手指握着口红放回包里。
随后她踩着高跟走进家中,再也没看李静一眼。
这是截至目前为止,李静第一次,亦是最后一次与女人的交谈。
单由这些资讯观察,李静完全猜不透女人的工作。普通的白领并不符合她那高雅冰冷的气质,可若说是公司主管,与人的应对应不至于如此生硬。
至于男人,就更神秘了。
他每天都上班,且时间不固定,大多数都是天还蒙蒙亮时便会出门,有时中午才出门,无论如何,他那辆黑色轿车的后座总是坐着一个小女孩儿。
那女孩扎着两条粗粗的麻花辫,约莫是小学年纪,或者更小。
平常日出门还能说男人载女儿去上学,可每回周末都早起出门,难道男人是带着女儿去工作吗?
李静虽觉奇怪,却也没过问,毕竟学校的课业已经足够忙碌,隔壁邻居如何如何,似乎与她无关。
从李静卧房的卫生间中,可以清楚看见男人驾车由车库中驶出。一般来说男人出门的时间都是她刚起床时,因此她会一面刷牙,一面盯着男人专注的侧脸及因袖子被卷起而露出的小臂,直到整辆车消失在小区门口。
令人尴尬的是,有一回她在刷牙时竟和他对眼了。李静想起自己那蓬乱的鸡窝头及满嘴牙膏沫,顿时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打理完美的男人朝她微微一笑,甚至行有余力地挥挥手。
后座的女孩儿也望着李静。
轿车慢慢驶向小区大门,李静低头吐掉牙膏沫,漱了漱口,再度抬头时却发现男人后座的女孩仍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