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动作同步的两个仇敌异口同声道：“全是他们的过错！”

说得每一个字都不差连地方口音也是一样的。

如此“默契”的发言，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然后彼此怒视的表情愈发凶狠。

下一刻，都为了抢先一步说话别再被对方干扰。

两人又是同时出声：“是他们侵占/觊觎我们的土地！”

这下更分不清，连关键词都被吵嚷得模糊了。

不过好在霁天璇已经猜到。她不追问，而是直接放出一点剑意制止了两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话毕恼怒到又要互殴的动作。

方才的场景这两个年轻人，简直有点搞笑。少女叹了口气。

……南林派和楚朝边境村镇，一对长久相伴的邻居，真不该如此抵死相杀。

霁天璇直接继续问情况：

“扬长老，你说是楚朝人侵占了你们宗门的土地？是从何时开始侵占的？”

即使修为只有筑基期，霁天璇冷峻清贵的容貌气质，还有那神乎其技的剑意，也仍然太让人敬畏，因而答话时扬复努力的收敛愤怒。

进一步从举止确定此刻管事的霁天璇和她那两位不说话的同伴每个都是有身份的大人物，这位金丹期长老，甚至摆出了请霁天璇做主的谦卑姿态，将一切据实相告。

根据扬复的叙述，自古以来，如今楚朝村镇所在的河西原地区，就是南林派所辖的清修之所。远古史料不可考，但南林派修建于河西原龙脉汇聚点的宗墓，距今已有一千二百年历史，它确实有力证明了这个宗门对此地曾经的主权。

直到三百五十年前，在如今楚朝南部领土上掌权的梁朝，悍然侵略了南林派的辖区。

那梁朝的君主是位暴君，他竟连宣战的借口都不找，直接发兵入境，凭火炮之威，他将南林派土地尽数占领。

战争中，南林派弟子被大量屠杀，幸存的，被驱赶到星云树海外围，谁也不屑占领的荒山野岭蜗居。这个宗门艰难挣扎了近百年，才将门派重建在如今的地址上。

边听叙述，边从携带的藏书玉简里查阅，霁天璇确实找到了梁朝的一些史料。史载，梁朝末代的那位暴君，确实在三百年前征服过如今楚朝的北境，大幅扩张了疆土。

只不过，那一系列战争中，被侵略与屠戮的势力太多，其中的南林派，实在太过渺小，历史没有记下它的姓名。

“我南林派祖师是本界三十六位上古真仙之一，鼎盛时期，我们也曾在天下诸道中位列前百，可这一场不义之战，将我们打成蜗居荒野，连一条灵石矿脉也没有的丧家之犬。”

说着，扬复动了感情，语调虽仍礼貌，却渐渐带上了深刻的悲愤不平：

“而我们做错了什么呢？不如那暴君穷兵黩武，我们就活该失去家园，引颈就戮吗？只有禽兽才只会弱肉强食，人世上，总该有公道在的！

仙长，我派如今的诉求很小，很简单，天经地义：我们只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土地，而已。……请仙长明鉴。”

扬复话音刚落，霁天璇还没有回应，那楚朝的村民就先一步开口。

“请仙长明鉴，我王老六，今日也要代我楚朝河西原五镇四十三村，当面论一个对错。”

和扬复一样，出于对霁天璇的尊敬，在争辩前，王老六也先谦卑的向她拱手行个礼，看她点头，才继续慷慨陈词：

“扬长老，你南林派有没有资格说自古以来，我们暂且不争论。

我先说一个是人都懂的道理，不知你可懂得：

那就是冤有头，债有主！

你自己也说了，发兵侵略你，屠戮你弟子的，是三百年前那梁朝的暴君，不是你如今试图攻打的楚朝边境百姓。

而事实上，你更清楚，那暴君，正是由我楚朝的开国太/祖亲自推翻的！你该感谢我朝为你报了仇才对，怎么你如今反而要趁你的恩人内乱之危，残忍驱赶它境内无辜的平民，暴力夺走他们生活了三百年的家园？

你派这等行径，与当年伤害你们的梁朝暴君，又有什么分别？！”

“……好啊，王少侠，既然你说到冤有头，债有主，那我问你。”

闻言，扬复想了想，仍然含怒咬牙道：

“如果一个人打劫了一个小偷，抢占了那小偷偷来的赃物。随后，那人明知赃物有失主，却拒不归还，甚至，失主找上门来索要，他却勾结来强人，把失主乱棍打出去。你说这个欠债不还，还殴打债主的人，是不是比小偷更无耻，更可恶？”

“……谁说这地就是你们的？”

闻言，王老六更加愤怒：

“我方才不和你争“自古以来”，是懒得和你这冥顽不灵的人多费口舌，才先挑简易的教你。

现在，扬长老，我倒要问了”

想了想措辞，王老六没有直接反驳，而是先问扬复：

“你南林派的师门，在你声称的领土上传了几代？”

扬复：“我师门道统绵延一千二百载，至三百年前，师徒相传已有九代。”

闻言，王老六顿时理直气壮的哼了一声：

“这就是了。我河西原五镇四十三村，三百年来在此地繁衍生息，父子相传，已有十二代有余！

经过这么多次传承，当年争抢这片土地的纠纷，已与我们这些平民无关。只有我们的血脉，我们的风物，早已扎根于此，比你们当年的更深！

现在，我们才是河西原的主人，除了这片先祖生长的地方，我们没有第二个家园！你没有资格夺走它！”

……凡人的寿命比修士短，生子的年龄又比修士小，代际更替，当然比修士快很多了。

旁听的霁天璇想。

所以，对修士来说，三百年太短。

被屠戮的弟子，不乏关系亲近的师祖辈，淋漓的血债与仇恨，仿佛就在昨天，连他们的宗墓，都孤立在失去的故土，时刻提醒他们回来。

但对凡人来说，三百年太长。

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繁衍的那么多代，已经冲淡了古时所有的动荡，足够让他们心安理得的自称“本地土著”，而他们也确实没有第二个家园，因为他们有据可考的祖先，全都出生在这里。

所以，这等情况下，把河西原地区给修士，或者给凡人，都是既有道理，又没道理的。

听了两人这么久的争辩，霁天璇已经得到了相当的信息量。

她继续问：“两位，我看你们前段时间还相处尚可，南林派的菜馆，还有楚朝村民去打工，缘何你们今日突然将冲突诉诸武力？”

扬复：“我派故土上，有一条灵石矿。占据它的凡人居民不需要大量用它，他们历来开采了灵石，低价卖给我们，换取金银。我派本不爱刀兵，长期愿意忍气吞声，以这种交易，维持宗门的修炼所需。

但近日，河西原村镇突然停止供应灵石，令我们的修炼无以为继。既然他们无故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又凭什么不能先发制人，亲自动手，拿回本就属于我们的东西？”

另一边，王老六对此事给出的回答是，为什么停止供应灵石，是因为蓝巾军占领了这里。

蓝巾军出更高的价格购买灵石，贫穷的村民们，自然就按价高者得的道理，把灵石全卖给蓝巾军了。

“扬长老，不要觉得我们做生意不讲信誉。”

这样的长期大笔灵石交易，南林派和河西原村镇是签过合约的，村镇忽然单方面终止合约，看起来很不占理，于是王老六继续解释：

“我们的村民为了生计，常年在你们辖区内打工，你们又如何对待他们的呢？你们可曾像约好的那样，给予他们公平的薪水，基本的尊重？任何一起纠纷，都是偏帮修士的裁决。所以，是你们失信冒犯在先，我们断供灵石，不过是还击！”

……显然，不用听，扬复的下一句肯定是“少贪得无厌！怜你们穷苦，给你们做工挣钱，还不够尊重么？凭什么要我们对抢占了家园的强盗笑脸迎人，卑躬屈膝？……”之类。

与事实上的领土争端一样，由争端而生的，双方感情上的猜忌和仇恨，又是一个难判对错的无头死结。

于是霁天璇没让扬复继续开口否则，肯定吵个没完。

大致估量了形势，她只正色落了结论：

“谢谢告知，这里的情形，我已基本明白了。

现在，我希望你们立即停战，勿将争端诉诸武力。”

“给我们三个月时间，你们的诉求，我们会给出一个双方都满意的圆满解决。”